时值深秋,华岩寺周遭的山峦已染上浓重的霜色。
铅云低垂,朔风卷动着枯黄的落叶,在古刹青灰色的院墙外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寺内,那悠扬平和的晨钟暮鼓,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潜、鹿呦、阿篱三人已在寺中盘桓数日。
他们深知,卓尔敦三人铩羽而归,以坚赞法师骄横跋扈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日午时刚过,寒风愈紧。
陈潜正在禅房内与法空大师论及剑理,师徒二人手谈方局,黑白子落盘之声清越,似将窗外的肃杀都摒退了三分。
此时,守门沙弥来报:
“方丈!大法轮寺首座坚赞法师,携师弟丹增、扎那两位上师,已至山门外,言明……言明要与方丈‘切磋佛法,印证武学’!”
陈潜捻着棋子的手倏然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法空大师缓缓抬首,清癯的脸上古井无波,唯眼底掠过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他捻动佛珠,淡淡道:“该来的,终究要来。潜儿,随为师去迎一迎这位密宗高僧吧。”
陈潜肃然应诺,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鹿呦与阿篱对视一眼,亦紧随其后。
山门前,气氛肃杀。
坚赞法师身披一件绣着狰狞六臂大黑天法相的猩红僧袍,立于最前。
他身形并不如何魁梧,甚至略显枯瘦,但站在那里,周身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灼热与威压。
他面皮焦黄,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阖,偶尔开合间精光暴射,如同毒蛇吐信。
手中并未持兵刃,但那双枯瘦的手掌,指尖却泛着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正是练就“黑煞毒手印”的明证。
其身后左侧,立着一名身材异常雄壮、宛如铁塔般的番僧丹增。
他身披褚红僧袍,袒露的右臂肌肉虬结如树根,皮肤呈现古铜色,上面刺着一头咆哮的青狮纹身,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破肤而出。
右侧则是一名身形瘦削、面色惨白如纸的番僧扎那。
他穿着玄色密宗僧袍,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眼神阴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笑,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死气,令人望之生畏。
法空大师率众僧步出山门,合十为礼,声音平和:“阿弥陀佛。法师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不知法师驾临敝寺,有何指教?”
坚赞法师细目如缝,焦黄面皮似被火焰炙烤过,枯瘦手掌合十,嘴角却勾起一丝锐利弧度:
“无量光佛。贫僧坚赞,携大法轮寺密印西来,闻华岩寺乃东海佛刹翘楚,法空师兄佛法通明。今日有缘,特来拜谒,欲与师兄切磋佛法精义,印证密显神通。”
法空大师枯瘦手掌无声抚过腕间光滑的菩提珠串,雪白长眉下目如古井:“阿弥陀佛。佛门广大,显密同源,本是一家。法师既有此心,贫僧自当随缘应机。请。”
引路沙弥木槌敲击铜磬。
“铛——!”
清越梵音响彻山门,如冰泉涤荡腥浊。
禅堂之内,檀香袅袅,古意盎然。
壁上悬着几幅淡泊的水墨罗汉图,经卷整齐地码放在紫檀书格中。
厚重的莲花砖地面在疏朗的冬日光线下泛着温润的青灰色。
堂中早已备下蒲团数枚,一盆炭火温着清泉水,发出细微的“咕嘟”声响,更衬得堂内静谧深沉。
双方分宾主落座。
坚赞盘坐于蒲团之上,身形似乎缩得更小了些,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如同藏于鞘中的毒刃,隐隐弥漫开来。
他眼皮微抬,枯瘦的手指在膝上轻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探究:
“法空师兄,贫僧于《金刚经》有一惑久未解:‘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既是无所住,心自何处‘生’?又如何能‘生’得?若说真空生妙有,这‘生’字岂非仍是有所‘住’?还望师兄以正法为贫僧开解迷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