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篱这指尖拈着果蒂,将它轻轻托起,递向身旁的贺兰雪。
“姐姐,山中清冷,先用些果子润润。”声音清浅柔和,似洞外夜露滴入石凹。
那枚饱含汁水的山果悬在她掌心,果皮削净,断面光滑如月,透着一股朴实而诚恳的生机。
贺兰雪的目光从那颗微微晃动的果子,移到阿篱脸上。
少女的脸庞在灯火下洁净无瑕,眼睫低垂,神情坦荡,像捧出一颗剔透心,毫无狎昵与惧怕,只有安静给予的自然而然。
这种纯粹毫无保留的善意,比她见过的任何杀招都更直抵人心深处那片寒潭。
贺兰雪缓缓伸出手。那手骨节匀称,却带着冰雪凝成的苍白。
“你倒是……不怕我用果子下毒?”
贺兰雪开口,声音刻意维持着原有的三分薄凉与清冷,仿佛试探,又似提醒洞窟内外无处不在的陷阱。
“阿篱见过许多毒物,”阿篱抬眼,乌黑的瞳仁里映着跳跃的灯芯,清澈无垢,
“阿妈说过,毒蛇有牙,可七寸亦是治病良方;毒瘴蔽日,瘴下也生灵泉仙草。果子若真有毒……”
她顿了顿,唇边浮现一丝极淡极温软的涟漪,像春冰初融,“姐姐方才为我解穴时,指尖劲力收放自持,护我内息无损。这般惜我筋骨,又怎会用此下作法,伤这无用肠胃?”
洞内昏黄的光晕如同凝固的琥珀,石壁角落一簇低矮阴生的蕨草在无声摇曳的灯火边投下模糊颤动的暗影。
贺兰雪执果的手指微微收紧。掌中那枚微凉的果子,仿佛裹着无形的暖炉,熨帖着常年冰封的触感。
阿篱的话语轻柔坦荡,却字字直刺入她层层防备的缝隙里。
惜她筋骨……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那一片亘古冰封的死水之下,搅起了细碎的、微不可查的波澜。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阿篱那令人心头发刺的清透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在果皮光滑的表面摩挲。
“天真!”贺兰雪侧过身,语气陡然转为刺骨寒意,目光投向石壁深处垂悬的一根巨大钟乳石笋,锐利得能剜下石屑。
“你以为武功心法是什么?童谣儿歌?我且告诉你,‘玄阴神功’第一重‘凝霜篇’最重引气入关,如履薄冰于万丈深渊!”
她猛地转回身,绯衣带起一阵冰冷的香风,眼神如淬火的刀锋,直逼阿篱双眸深处:“须得以自身为鼎炉,强引寒气纳入丹田!若心念稍有不坚,气息行差踏错一线,寒气反噬,顷刻间便是经脉寸断、丹田被冻成冰坨的死局!”
她逼近一步,冰冷的指风几乎扫到阿篱的额头:“这不是玩闹!每一步都踩着尸骨垒成的奈何桥!我可不愿收一个暖灶的丫头,练不了三日就成了地府门前又添一块墓碑!”
阿篱静静地听着,抬起脸,迎向贺兰雪那双燃烧着警告的锐眸,眼神清澈依旧,深处却燃起一种不容置疑的静笃。
“姐姐所说寒气蚀骨之痛,阿篱省得。”她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初春新篁破土的韧性,
“苗疆毒瘴窟中,百毒噬身之时,滋味不比这浅几分。阿篱曾于洞底寒潭枯坐三日,寒气入髓,手足尽废,彼时靠的便是一口心头不灭的生念——阿妈还在等我出去。”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石桌粗糙而冰凉的纹理,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沉睡的生灵。
几片散落的果皮被她纤细的手指拢起,小心地收进一只素净的竹编小盒里。
“净玄师太授我拈花禅功时也曾言,世间至险,非在刀山剑树,而在七情蒙心,迷障蔽目,心念一乱,步步皆魔。”
她抬眼,目光穿透摇曳的灯影,落向洞顶那些历经千万年、幽暗冰冷的悬垂钟乳。
“寒气如针又如何?只要心之所向,如这灯焰,纵遇九幽朔风,”她声音沉静,带着一股磐石般的意志,“亦自有其光热,照得透那迷蒙。”
贺兰雪执果的手悬在空中。山洞仿佛瞬间陷入了更深沉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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