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寅时初刻。
潮州路,揭阳港。
浓得化不开的海雾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港口上空,将天光死死捂住。
咸腥湿冷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混杂着鱼腥、海藻腐败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金属腥气。
潮水在浓雾深处呜咽着拍打石砌的堤岸,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哗——啦——哗——啦”声,如同巨兽在黑暗中沉重地喘息。
港口深处,远离主码头喧嚣的一处僻静石滩旁,泊着几艘形制古怪的乌篷船。
船身狭长低矮,船篷上覆着厚厚的防水油布,不见灯火,如同几头蛰伏在暗影里的水怪。
石滩上,人影幢幢。
十几个精悍汉子散在四周,腰佩分水刺或短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浓雾笼罩的海面与通往岸上的小路。
他们皆着紧身水靠,外罩半旧短褂,动作间带着常年水上讨生活的利落,正是归化堂南海分舵的精锐水鬼。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立在石滩中央,背对着幽暗的海面。
他身披一件猩红如血的宽大斗篷,斗篷边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盘龙纹,在浓雾中隐隐透出狰狞的轮廓。
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刚硬、带着一道深刻刀疤的下巴。
此人正是“赤面龙王”万震!
他双手负于身后,指节粗大,骨节嶙峋,隐在斗篷下微微摩挲着,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鸷与不耐。
“堂主,”一个身形瘦削、面皮蜡黄、如同水蛇般滑溜的汉子凑近,低声道,声音带着浓重的海腥气,
“时辰快到了。梅岭那边……不会出岔子吧?”
万震没有回头,斗篷下传来一声低沉沙哑的冷哼,如同砂纸摩擦礁石:
“雷豹、刘三那两个蠢货,成事不足!若非李魁那废物折在阳江,何须借道梅岭?哼!黄杰那黄口小儿,若敢耍花样……”
他顿了顿,猩红斗篷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阴寒煞气弥漫开来,让身旁的瘦削汉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本座便让他祥兴帮,从梅岭彻底抹去!”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通往岸上的那条泥泞小路上,传来了沉重而杂沓的脚步声,还有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咯吱”声。
“来了!”瘦削汉子低呼一声,眼中精光一闪。
万震缓缓转过身,猩红斗篷在湿冷的雾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兜帽阴影下,那双眼睛如同两点幽绿的鬼火,冷冷地投向声音来处。
雾气被搅动,一支队伍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
约莫二十余人,皆作脚夫打扮,推着七八辆蒙着厚厚油布、堆得小山般的独轮车。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棉布短褂,腰间束着牛皮板带,面容被一顶宽檐斗笠遮住大半,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
他步履沉稳,不疾不徐,正是祥兴帮帮主黄杰!
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的“脚夫”,低着头,斗笠压得更低,肩上搭着一条脏污的汗巾,粗布短打下的肌肉虬结,推着一辆沉重的独轮车,脚步落地无声。
正是乔装改扮的陈潜!
黄杰走到石滩边缘,距离万震等人约莫十丈处停下脚步。他抬手示意,身后的脚夫队伍也随之停住。
“货到了。”黄杰的声音透过浓雾传来,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请验看。”
万震猩红斗篷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黄杰和他身后那群沉默的脚夫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几辆蒙得严严实实的独轮车上。
他并未上前,只是微微偏头,对身旁那蜡黄面皮的瘦削汉子道:“王七,带人过去,开箱验货。”
“是!”王七应了一声,一挥手,带着七八个水鬼快步上前。
他们动作麻利,径直走向独轮车,伸手便要去掀那厚重的油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