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腊月廿九的日头,挣扎着从厚重的铅灰云层里探出头来,带着暖黄。
年节将近,这座沉重的城池,涌起一股诡谲的热闹。
城内主街两旁,各色店铺早早挂起了褪色的桃符与红绸灯笼,涂抹出一层薄薄的喜庆颜色。
蒸糕笼掀开时腾起的大团白汽带着糯米和糖的甜香,氤氲在干冷的空气里。
卖爆竹的小贩在人缝里艰难穿行,怀里抱着的粗纸筒撞得噼啪响。
舞龙舞狮的队伍挤在路中央,锣鼓喧嚣震耳欲聋,引得一街两旁的百姓纷纷探头,孩子们骑在大人肩上,拍着小手,发出一阵阵被刻意放大的、显得有些虚浮的欢笑。
陈潜与阿篱依旧是一身更不起眼的行头。
街市喧嚣,人声鼎沸。
陈潜的耳力超卓,在鼎沸的人声中精准地过滤着所需的信息。
“……听说府尹大人年关的冰炭敬又加了一成,唉……”
“……南边几个庄子今年遭了旱,粮价怕是要……”
“……东门那几个‘首级’前天已经处理掉了,夜里打更的都说听见怪声……”
他像个真正的行脚商人,会在一处爆米花的摊前驻足片刻,付上两枚铜钱给摊主,拿回一纸包滚烫焦香的爆米花,顺手递给身后低眉顺眼的阿篱。
眼睛却迅速将身后人流中几个目光闪躲、神色有异的身影纳入眼底。
当街中巨大的狮头腾挪而至,锣鼓声震天价响时,人群如潮水般拥挤推搡。
陈潜不动声色地用肩背为阿篱撑开一个小小的空间,避免她被挤倒。
这种细腻的关怀,使阿篱心头涌起一股股暖流,内心泛起层层涟漪。
她捏着纸包的指尖,感受到爆米花的温热,同时体会着“大哥哥”那自然而然、绵绵不绝的情意。
他们的步伐从容自如,最终“信步”来到了泉州布政使司总管府所在的街巷外围。
府邸的高墙厚重森严,门前的石狮子无声蹲伏,朱漆大门洞开,车水马龙,采办的、各级官员送礼的……
府门前多了一队盔甲鲜亮、眼神锐利的亲兵守卫,戒备远胜昨日。
陈潜拉着骡子在小贩稀疏的巷口买了两个炊饼,慢吞吞地啃着。
目光却仿佛粘在了那高高的青砖墙头。
墙头插着的尖锐铁蒺藜、墙根角落偶尔掠过的、负责清洁灰屑却步履轻捷的杂役、角门开启时门缝里一闪而过的森冷甲光……
府邸外松内紧的森严气象,透过每一个细微的缝隙顽强地传递出来。
阿篱在他身后不远,蹲在一个卖廉价头花的老妪摊前,拿起两朵绢花细看,似在比较颜色,实则袖中微动。
她那敏锐过人的耳力,清晰地捕捉到了府门内更深处传来的、几乎细不可闻却节奏分明的沉重脚步。
那是整队甲士巡逻通过厚重石板地面的声音。
她微微侧首,温婉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朵褪色的绢花。
回客栈的路途似乎格外漫长。
夕阳沉入城西天际时,将那些褪色的红灯笼染上一层如血的、不祥的金红。
陈潜与阿篱牵着骡马,避开主街的喧闹,拣了条更显僻静的背街。
夕阳将陈潜挺直如松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灰暗的墙壁上,如同一道守护的屏障。
他肩背的线条透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与安详。
凝视着那远去的背影,阿篱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平静的面容上悄然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她悄然加快了脚步,追上那道身影,并肩融入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两人回到客栈时,掌柜何老板正倚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见二人归来,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两碗阳春面,一壶热茶。”陈潜将斗笠摘下,声音低沉而平静。
阿篱接过陈潜递来的斗笠,动作轻柔地掸去上面的尘土,又细心地挂在门边的木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