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君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发颤。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愤怒、委屈和决绝混合在一起,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战栗。
窗外天色已然沉暮,室内未开灯,唯有屏幕的冷光,映着她那张泪痕斑驳却亮得惊人的脸。
她要写的不是檄文,也不是辩护词。
她只想把自己的故事,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敲出来。
讲给那些在网上狂欢的人,也讲给自己听。
光标在空白文档的开头闪烁,她敲下了第一行字。
“我叫李晓君,是你们口中那个‘不幸’的女孩。今天,我想讲讲我的故事。”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平铺直叙,冷静得像在解剖一只冰冷的青蛙。
她写原本幸福的家,写父亲如何被人构陷入狱。
写母亲如何因操劳和忧虑而病倒。
她没渲染悲伤,但那些文字组合在一起,自有令人窒息的力量。
她写高考的压力,像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写有好几次,她都站在教学楼的天台,看着楼下渺小的人影,脑子里空空荡荡。
活着,真累。
然后,她写到了那座破庙。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那天,我只是撑不住了,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该跟谁说。于是,我走进了那座空无一人的小庙。”
“我没求神仙让我中五百万,也没求他立刻把我爸放出来,让我妈的病马上好。我跪在蒲团上,对着那尊脸上油漆都快掉光了的神像,把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我哭,我骂,我问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筋疲力尽。我在那里许了个很卑微的愿望。我说,土地公爷爷,如果您真的在,求您,给我一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就好。”
写到这里,李晓君停了一下。
她清晰地记得,走出庙门时,那缕恰好落在脸上的阳光,暖得让她想再哭一场。
她没写什么神光天降,也没写什么耳边神谕。
她只写了一道数学题。
“……那道困扰了我两天的辅助线,就像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我混沌的脑子。解开它的瞬间,那种久违的喜悦和成就感,冲散了心里的阴霾。也许你们会说,这是巧合。是的,我也觉得是。土地公爷爷没替我解题,他只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听了我的倾诉,然后给了我一份……能让我静下心来思考的安宁。”
“他没帮我解决任何一个实际的难题,我的家庭依然不幸,我的未来依旧迷茫。但他给了我一把钥匙,一把能让我自己去打开困境之门的钥匙。这份安宁和智慧,就是我的‘神迹’。”
“网上的人说,我在消费苦难。他们说对了。我的苦难,是我献给神明的唯一祭品。而神明回馈给我的,是让我有勇气去面对更多苦难的希望。”
“这希望,很微小,很卑微,但在我看来,它比黄金更珍贵。你们可以嘲笑我的愚昧,但你们没有资格,夺走我的希望。”
“我的故事讲完了。信与不信,在于你们。但我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李晓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里,带走了所有的委屈和软弱,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没再去看那个抹黑她的帖子,直接将这篇文档,以《我的苦难,我的希望》为标题,发表在了同一个本地论坛上。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电脑,屏幕一黑,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站起身,走进厨房,淘米,洗菜。
锅里很快传来滋滋的声响,食物的香气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生活还要继续。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
土地庙中。
当李晓君敲下第一个字时,陈晨便感受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信仰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