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如同技艺生涩的画师,笨拙而谨慎地将稀释了的金粉一点点涂抹在葬神荒原无边无际的灰暗画布上。夜色不甘心地退去,却将刺骨的寒意留作馈赠,弥漫在清冽的空气中,吸入肺腑,带着砂砾般的干涩与冰冷。风沙肆虐了一整夜,此刻显出了疲态,只余下微弱的呜咽,卷着细小的尘粒,在空中打着旋儿。
四海商队的营地早已从死寂中苏醒,人声、牲畜的响鼻与嘶鸣、车辕转动发出的枯燥吱呀声,混杂成一片充满疲惫的喧嚣,努力驱散着清晨的冷寂。然而,经过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内鬼风波,营地表面的忙碌下,潜藏着一股难以化开的凝重。护卫们紧握着兵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巡逻时脚步更重,眼神如同猎鹰般扫过每一个角落,甚至对朝夕相处的同伴,也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审视。钱管事那张惯常堆满和气的胖脸上,笑容似乎也僵硬了几分,眼底深处沉积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翳,显然,昨夜对那名黑煞帮内鬼的审讯,并未得到令他宽心的结果,反而可能牵扯出了更深的忧虑。
凌霄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睡不醒的紫鸢抱上一辆专门用来安置伤员和病号的板车。这辆车被安排在队伍中段,相对平稳。他用那张厚实却粗糙的毛毯,将她从头到脚仔细裹好,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她的呼吸微弱而绵长,仿佛随时都会断绝。凌霄的动作极尽轻柔,指尖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时,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稀世瓷器。经过他几乎彻夜不眠地以自身温和的元力,如同涓涓细流般疏导药力、护住心脉、对抗那顽固的死咒残余,紫鸢的气息总算勉强维系在一条微弱的水平线上,不再像昨夜噩梦缠身时那般急促紊乱,令人心悬一线。只是,她那紧蹙的眉宇间凝结的化不开的痛苦与脆弱,如同无形的针,一次次刺痛着凌霄的视觉与心绪。
“小哥,你妹妹今日气色似乎稍好了一些?”一个负责照料伤员、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杂役凑了过来,递过一个装满清水的皮质水囊,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这几日,凌霄表现出来的对“妹妹”无微不至、近乎固执的守护,在这支充斥着利益与风险的商队里,显得格外突兀而珍贵,倒也博得了这些底层杂役们朴素的同情。
“多谢老伯挂念,”凌霄接过水囊,低声道谢,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长途跋涉的憔悴,“舍妹伤势太重,根基受损,至今昏迷不醒,只能慢慢将养。”他拔开塞子,抿了一口冰冷刺骨的清水,那甘冽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缓解了因紧张和元力消耗带来的灼热感。他的目光状似茫然地扫过整个营地,实则如同最精密的法器,将每个人的神态、每一声低语、甚至空气中流动的微妙情绪,都清晰地捕捉、分析。钱管事强装镇定下的焦躁,护卫们高度紧绷的神经,杂役们窃窃私语中流露出的不安,都如同拼图般,在他心中构建出当前局势的模糊图景。
“都利索点!收拾妥当,立刻出发!”钱管事略显尖厉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沉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今天说什么也要赶到镇荒城!谁要是拖慢了行程,休怪我不讲情面!”
车队再次如同一条负伤的巨蟒,缓缓蠕动起来,沿着那条被无数车马碾轧出的古道,蜿蜒前行。车轮碾过混合着沙砾的冻土,发出单调而压抑的隆隆声响。越是接近那座传说中的边陲雄城,周围的景象便越发显得荒凉残酷。裸露的、呈现出铁锈色的岩层大面积出现,巨大的风蚀岩柱如同巨人的墓碑般耸立,形态怪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所经历的万古沧桑与天地之威。
凌霄坐在颠簸的板车边缘,身体随着车辆的晃动微微起伏。他一边分神留意着紫鸢的状况,一边默默运转《九霄龙神诀》,如同久旱的沙地般,贪婪地汲取着天地间稀薄得可怜的元气,竭力修复着体内纵横交错的暗伤,补充近乎干涸的元力湖泊。与此同时,他那强大的神识始终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以自身为中心,向着四周谨慎地蔓延开去,警惕地感知着数里之内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或可疑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