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扑到自己腿边的小女孩。她的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茫然,有痛楚,还有一丝……仿佛沉睡了千年、终于被唤醒的冰冷。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小萤柔软的发顶,动作依旧温柔,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生硬和遥远。
“没事了……萤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像是在安抚孩子,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它只是……太冷了……”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阿雪眼中那份属于“母亲”的温柔暖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破碎、沉没,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的冰寒。那眼神,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这十年来自以为筑好的、名为“遗忘”的堤坝。暴风雪、冰洞、深青色的身影、刺骨的誓言……所有被刻意掩埋的冰冷记忆,轰然决堤,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将我淹没。
夜,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窗外,一轮满月悬在清冷的夜空,将惨白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泼洒进屋内,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棱角分明的影子。白日里小萤呵气成冰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我脑海里,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阿雪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我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双眼大睁,死死盯着被月光照亮的天花板,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捕捉着身边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阿雪躺在我身侧,背对着我。她的呼吸很轻,很均匀,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她没有。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冰面上煎熬。突然,那原本轻浅规律的呼吸声,极其突兀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弥漫开来。不是深秋夜晚那种自然的凉意,而是……一种从她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绝对的、能冻结血液的酷寒!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像是尘封多年的机关被强行启动。月光如冰冷的瀑布,倾泻在她身上。她依旧穿着入睡时的素色单衣,然而此刻,那单衣之下,她的身体轮廓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白色寒气,如同薄纱般,从她周身缭绕升腾。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在惨白的月光下轻轻飘拂,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浸透了寒霜。
她慢慢地转过头。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那还是阿雪的脸,我熟悉的、温柔妻子的面容。然而,所有的温度、所有的血色、所有属于“人”的生动表情,都如同被橡皮擦去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肌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玉石般的冷白,光滑得近乎诡异。那双曾盛满温柔暖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空洞、冰冷,倒映着窗外的冷月,没有丝毫属于阿雪的光彩,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我皮肤生疼。
唇瓣微启,声音不再是阿雪那温柔的泉水之音,而是……一种仿佛无数冰棱相互摩擦、碎裂的质感,冰冷、坚硬、不带一丝起伏,每一个字都敲在灵魂的冰层上:
“我记起来了。”
寒气随着她的话语扑面而来,我裸露在被子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是雪女。”
最后三个字,如同宣告死亡的丧钟,带着冻结一切的绝对意志。
“要取你性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狭小的卧室内温度骤降!窗棂上迅速凝结出厚厚的、蛛网般的霜花,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不断蔓延。空气中弥漫的水汽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寒芒。她周身缭绕的白色寒气骤然变得浓郁、汹涌,如同冰封的怒涛,带着毁灭的气息向我席卷而来!那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薄被,刺入骨髓,几乎要将我的血液和灵魂一同冻结。
十年。整整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