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的经文,那些慈悲的句子从她干瘪的唇间吐出,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她盯着我,眼珠像是蒙了层翳,“静云,你的心要像那古井水,不起一丝波澜。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造化。”
宿命?造化?我咀嚼着这两个词,只觉得嘴里发苦。庵堂角落里那些蒙尘的佛像,低垂的眼睑仿佛含着无尽的悲悯,又像是凝固的冷漠。夜里,我睡在冰冷的厢房土炕上,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无数双枯瘦的手从裂开的地缝里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踝,要把我拖下去。耳边总有一个极细极冷的声音在唤:“寄女……寄女……”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耳廓。
更诡异的是,庵里那面唯一模糊的铜镜。每次打水经过,眼角余光瞥去,镜中映出的,似乎总不只是我自己的脸。仿佛有另一个影子重叠其上,模糊不清,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怨毒和死寂。我猛地转头,身后却只有空荡冰冷的墙壁。是眼花了?还是……我不敢深想,只觉得那镜面像一口深井,要把我的魂魄吸进去。
日子在香灰和经卷的霉味中熬着,我像一株不见天日的植物,在庵堂的阴影里渐渐抽长。灰布僧袍越来越短,裹不住日渐丰盈的少女身段,净尘师太看我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幽深。那眼神里没了最初的审视,倒像农夫看着即将成熟的庄稼,盘算着收割的日子。
十六岁生辰刚过不久,一个雾气浓得化不开的清晨。净尘师太罕见地没有敲响晨钟。她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刺目的大红衣裳,那颜色红得像凝固的血,在满室灰暗中扎得人眼睛生疼。
“静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枯瘦的手指抚过光滑的绸缎,“你的大日子到了。梳洗更衣,该去后山,侍奉山神了。”
侍奉山神?这四个字像冰锥扎进我的耳朵。积攒了多年的恐惧瞬间决堤。我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不!我不去!师太,您救救我!我不要当什么山神的新娘!”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模糊了眼前那片刺眼的红。
“由不得你!” 净尘师太脸上的悲悯假象瞬间剥落,露出底下磐石般的冷酷。她一步上前,枯爪般的手铁钳般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淬着寒意:“寄女!这是你的命!从你踏进这庵门起,就注定了!你以为老尼收留你是大发慈悲?错了!收留你,养着你,就是为了今天!你是山神爷选中的容器!是山神的新娘!”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浑浊的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贪婪,“伺候好了山神,保一方风调雨顺,这是你的功德!也是你存在的唯一价值!”
容器?新娘?价值?这些冰冷的词像鞭子抽打在我身上。原来如此!原来那口口声声的“宿命”,那日复一日的“静心”,都是为了把我养成一件合格的祭品!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安,全是真的!那镜中的鬼影,梦里的呼唤……它们都在告诉我真相,只是我一直不敢信!
反抗是徒劳的。净尘师太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剥掉了我身上灰旧的僧衣,将那身血一样红的嫁衣粗暴地套在我身上。冰凉的绸缎贴着皮肤,激起一阵阵战栗。她粗糙的手指在我脸上胡乱涂抹着劣质的胭脂水粉,动作粗鲁得像在刷墙。最后,一方沉甸甸、绣着粗糙金色囍字的红盖头蒙了下来,彻底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希望。眼前只剩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的红。
我被连拖带拽地弄出了尼姑庵。外面停着一乘极其简陋的竹轿,同样缠着刺目的红布。四个轿夫低垂着头,脸上也涂着怪异的红白油彩,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像四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他们一声不吭地抬起轿子,脚步僵硬地踏上了通往后山的羊肠小道。
山路崎岖,轿子颠簸得厉害。我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随着轿身的晃动左右摇摆,像狂风巨浪里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小舟。红盖头下,只有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轿夫们沉闷、毫无节奏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沙沙……沙沙……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