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门刚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汗馊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猛地冲了进来,呛得我连连后退。一个沉重滚烫的身体失去了门的支撑,像一袋浸透了水的麦子,“噗通”一声,直挺挺地栽倒进来,重重摔在我脚边的泥地上。
借着破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我看清了那张脸。
是王铁匠!镇上打铁的王铁匠!那个平时沉默寡言,一身黝黑腱子肉,能徒手把烧红的铁块掰弯的壮实汉子!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模样?脸色死灰,嘴唇乌紫,眼窝深陷下去,只有眼白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像濒死的鱼一样徒劳地大张着嘴,每一次吸气都扯动整个胸腔剧烈起伏,发出“嗬…嗬…”的破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他身上那件浸透了汗水和油污的粗布短褂,此刻被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污迹浸透,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那些污迹还在不断地扩大、蔓延,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的一条手臂软软地耷拉着,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骨头已经断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腰腹处,那里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猛兽利爪狠狠撕开过,又或者……是被什么沉重的钝器反复砸击过?皮肉可怕地翻卷开来,露出里面模糊的、暗红的内脏组织,血水混杂着一些黄白色的秽物,正汩汩地向外涌,浸湿了他身下的泥土,积成一小滩粘稠的、泛着微光的暗红。
我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冲喉咙口,被我死死捂住嘴才没吐出来。王铁匠怎么会变成这样?谁干的?他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
“嗬……嗬……”王铁匠喉咙里发出艰难的抽气声,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那眼神里没有求救,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到极致的绝望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贪婪!
他那只还能动的手,青筋暴突,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血污,像铁钳一样猛地抓住了我的脚踝!冰冷、粘腻、带着濒死之人最后的力量,抓得我脚踝骨生疼!
“阿明……”他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大量的血沫从他嘴角涌出,“你……看得见……对吧?”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能看见那些东西?这个深埋在我心底、被视为最大灾厄的秘密!
我惊恐地想挣脱,可他那只手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了我的脚踝上,力量大得惊人。
“帮……帮我……”王铁匠的眼睛死死锁着我,那疯狂的光芒几乎要灼伤我的眼,“换……换生!”
“什么?”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换生!”他重复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垂死的、孤注一掷的尖利,“我……替你活!替你活出个人样来!不用再……像条野狗……被人人喊打!我……我替你活!”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开,震得我头晕目眩。替我活?活出人样?这几个字像带着钩子,狠狠扎进了我心底最深处那片渴望阳光的、早已龟裂的荒芜之地。十六年来被唾弃、被恐惧、被当作不祥的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被这疯狂的话语猛地搅动起来。
“不……不行……”我本能地摇头,巨大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你……你会死……”
“我……本来就……活不成了!”王铁匠猛地呛出一大口血,溅在我的裤腿上,滚烫粘稠。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但抓住我脚踝的手却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信我……一次……阿明……信我……一次!我王铁匠……说话……算话!替你活……活得好好的!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急促,最后几个字含混在涌出的血沫里,听不清了。那只铁钳般的手,力量也在飞速流逝。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执拗地、燃烧着最后疯狂火焰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摆脱这该死的命运!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