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鼓后来卖给了邻村一个富户。不出一个月,传来消息,那家人的独子在擂鼓玩耍时突然倒地身亡,郎中查不出原因。父亲连夜赶去,回来后一言不发地把工坊里剩下的那些皮料全都烧了。从那以后,他看我的眼神少了几分怒气,多了几分恐惧。
平静的日子持续到我二十岁那年春天。
那天父亲接到一单急活——县里最大的戏院需要一面新鼓,班主亲自上门订制,出价高昂,但要求三天内必须完成。父亲接下这活,却显得心神不宁。
他选了一块存放多年的老樟木做鼓身,又从箱底取出一张特殊的皮料。那皮子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透着琥珀色的光泽,我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皮料。
“这是什么皮?”我问。
“别多问,去磨你的鼓钉。”父亲罕见地厉声呵斥我。
但那皮子让我感到莫名的心慌。每次靠近它,我就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哀婉动人。
完工前夜,我被一阵轻微的敲击声惊醒。循声来到工坊,透过门缝看见父亲正对那面即将完成的鼓跪拜,口中念念有词:“...非我无情,实乃无奈...冤有头债有主,莫再纠缠...”
我正要悄悄退回,忽然一阵风吹开工坊的门。父亲猛地回头,看见我时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不是愤怒,而是极度的惊恐,仿佛看见了索命的鬼魂。
第二天,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日上三竿时,我觉得不对劲,推开他的房门,发现他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郎中说是急症猝死,可父亲身体一向健壮如牛。
丧事办得匆忙。下葬后第三天,戏院班主上门取货。母亲欲退还定金,我却鬼使神差地说:“鼓已经做好了,我给您取来。”
那面鼓就立在工坊最暗的角落里,蒙着那张奇特的琥珀色皮料。当我触摸鼓身时,一阵寒意顺指尖窜上脊背。我仿佛听见一个女人的叹息,轻柔得像春风,却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班主对鼓爱不释手,说这是他见过最精美的鼓,音色一定非凡。他付清余款,欢天喜地地抱着鼓离开了。
那天夜里,我被雷声惊醒。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划过时,我分明看见床边立着一个人影——是父亲,浑身湿透,眼睛瞪得老大,嘴唇翕动仿佛想说什么。
我惊坐起来,点燃油灯,屋里却空无一人。只有窗棂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我正要关窗,却听见雨声中夹杂着鼓声。咚...咚...咚...节奏缓慢而沉重,像是送葬的哀乐。
声音来自工坊。我提着油灯,蹑手蹑脚地走向工坊。每近一步,鼓声就清晰一分。还有隐约的哭声,女人的哭声,与鼓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推开工坊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可那面本该已经被班主带走的鼓,此刻却赫然立在工坊中央!鼓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雨中捞起。鼓面微微震动,仿佛刚刚被人敲击过。
我走近那面诡异的鼓,油灯的光晕在琥珀色的鼓面上跳跃。这时,我看见鼓皮上渐渐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眉眼清秀,约莫二十多岁,面色苍白如纸。她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然后她开口说话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女儿...为我报仇...”
我吓得连退几步,油灯脱手落地,工坊顿时陷入黑暗。雷声轰隆,又是一道闪电,瞬间照亮整个房间——那面鼓还在原地,鼓皮上的女人脸越发清晰,眼角渗出血红的泪珠。
第二天一早,我跑去戏院找那班主,想问清楚这鼓的来历。班主见是我,一脸晦气地说:“别提那面鼓了!邪门得很!”
原来,那鼓在戏院第一晚就出了怪事。更夫听见台上有人擂鼓唱戏,赶去看时却空无一人,只有那面新鼓摆在台上。第二晚,一个武生试着敲了下那鼓,突然发疯似的冲出门去,至今找不到人。
“鼓我已经扔回你们家院子了!”班主说,“别再拿这种邪物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