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句话:“狗娃,别回去……永远别回那个村子……”
处理完二老的丧事,一种莫名的牵引力,却在我心里越来越强。那个废墟般的村庄,那些无声的白骨,还有那条诡异的白鱼……所有的谜团,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拽着我。我必须回去一趟。有些东西,必须面对。
十年后的白龙河,水位似乎恢复了一些,但河水依旧浑浊,带着一股土腥气。两岸的村庄,彻底成了废墟。断壁残垣上爬满了野草和藤蔓,鸦雀立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沙哑的啼叫。
我踩着及膝的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自家那座早已倾颓的老屋。屋门早已腐烂倒塌,阳光从破败的屋顶漏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家具东倒西歪,蒙着厚厚的、潮湿的灰尘。
一切都透着物是人非的死寂。
我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只是凭着一种直觉,在废墟间翻捡着。或许,只是想寻找一点过去的痕迹,证明那段噩梦般的记忆真实存在过。
我走到爹娘当年睡的那张破木床前。床板已经塌了,露出一格一格的床框。鬼使神差地,我伸手进去摸索。床框底下,靠近墙角的位置,似乎有个硬硬的东西。我费力地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本大小的东西。油布边缘已经发脆,一碰就掉渣。
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一层层揭开那早已失去韧性的油布,里面露出的,是一本极其普通的、蓝皮封面的笔记本。纸页泛黄发脆,散发着霉味和时光的味道。
我认得这本子。是娘的。她偶尔会在上面记些东西,家里的开销,爹的病情,或是几句零碎的心事。
我的手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气,我翻开了第一页。是些家常琐事,字迹娟秀。我快速地往后翻,直到接近最后的部分,时间标注,正是十年前,大旱,分食白鱼前后的那些天。
前面的记录,充满了焦虑和恐惧,和我的记忆重叠。“河水快干了。”“家家都在闹饥荒。”“今天村里在商量动那条白鱼,他爹没同意,但看样子……拦不住了。”“作孽啊……”
我屏住呼吸,翻到了分食鱼肉之后的记录。
开始的几页,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我们一家安然无恙的疑惑。“村里好多人都长了鳞片,吓死人。万幸,我们三个都没事。是河神保佑吗?还是因为我们没吃?”字迹因为激动而有些潦草。
但紧接着,下一页,字迹陡然变得慌乱、扭曲,仿佛写字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惊恐和崩溃。
“不对劲!他爹晚上开始咳嗽,说身上痒!我看了,没有鳞片,但我害怕!”
“狗娃的粥,他爹说把他那份鱼肉烤干磨成粉,混在里面了,说孩子不能饿着……我也……我也把我那份……天啊!我们都吃了!我们都吃了啊!”
“为什么狗娃没事?为什么我们也没事?不是立刻发作的吗?”
“他爹胳膊上……出现了一小块……灰色的印记……不是鳞片,像……像是水渍……”
“痒!骨头里痒!但不敢说,不敢让狗娃知道!”
“不是七天……可能我们吃得少……可能是粉……发作得慢……”
“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我不想变成骨头!”
“要忍住,不能在狗娃面前表现出来。”
“狗娃,娘的儿……你一定不能有事……你要好好活着……”
“他爹不行了……我也……没力气了……”
“记住,狗娃,你没吃……你什么都没吃……”
后面的字迹,已经难以辨认,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划在纸上的刻痕。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日记本仿佛有千斤重。油布包裹解开后,一股极其微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混合着陈年灰尘的味道,钻入我的鼻腔。
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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