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旧衣,白瓷般的脸,黑沉沉的眼。她笑着把碗递给我。我接过碗,正要像往常一样低头喝粥,一阵阴风吹过,掀起了她过于宽大的旧裙摆。
裙摆下,不是脚踝。
那是一小堆模糊的、沾着泥土的东西,像是……啃食过的骨头。而在那堆东西旁边,赫然露出一只人手!已经有些腐烂发青,可手腕上套着的一个小小的、雕刻着缠枝莲纹的银戒指,在血红的月光下,闪着微弱而熟悉的光。
那是我妹妹柳丫的戒指!是我用捡来的破铜烂铁,跟走村的货郎换了整整三个月,才在她去年生日时给她戴上的!她三天前说去挖野菜,就再也没回来……
我手里的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粘稠的粥洒了一地,那股甜腻的香气此刻闻起来,是令人作呕的尸臭。我猛地抬头,看向姽婳。
她还是那样笑着,嘴角的弧度分毫未变,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贪婪地注视着我。
我怪叫一声,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往家跑,冰冷的恐惧像毒蛇,缠住了我的脖子,几乎让我窒息。身后,那口古井幽深如故,姽婳是否还立在井边?我不知道,我不敢回头。
冲进家门,爹娘正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相对无言。娘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我扑过去,抓住娘的胳膊,牙齿打着颤,语无伦次:“井……井里有鬼!姽婳……她,她给了柳丫的戒指!柳丫被她……”
爹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胡说八道什么!你魔怔了!”
“是真的!”我尖叫着,把看到的一切都喊了出来,包括那些救命的粥,包括裙摆下的手,包括那枚缠枝莲纹的银戒指。
我说完,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映得爹娘的脸阴晴不定。
娘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得我生疼,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疯狂的急切:“你……你喝了那粥?你喝了多久了?!”
我被她吓住,讷讷地点头。
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下去,眼神空洞,喃喃道:“完了……沾了‘因果’……甩不脱了……”
爹烦躁地在屋里踱步,猛地停下,盯着我,眼神复杂难明:“那井里的……是‘尸仙’姽婳,饿死人的年景才出来……她给的不是粥,是‘遗恩’!吃了她的东西,就是欠了她的债,要用至亲的血肉来还!”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至亲的血肉……柳丫……我那碗碗救命的粥……
“那柳丫……”我声音发抖。
爹别过头去,不看我。娘又开始低低地啜泣,肩膀耸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却一下下敲在我心上。然后是敲门声,不疾不徐。
笃,笃,笃。
伴随着敲门声的,是姽婳那特有的、带着一丝飘忽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晰地钻进我们每个人的耳朵:
“阿弟,粥……还没喝完呢……”
我吓得缩到娘身后,浑身抖得像筛糠。
爹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浮现在他脸上。他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用一种异常恭敬,甚至带着谄媚的语气,对着门外说:“仙姑……小儿无知,冲撞了您……您看,能不能……宽限两日?家里……家里还有头老母猪,刚下了崽,膘肥……”
门外的声音停了片刻,然后,依旧是那飘忽的调子:“牲畜血肉,浊气太重……污了我的修行……我只要……至亲的,干净的……”
她轻轻笑着,声音像羽毛搔刮着耳膜:“阿弟……开门呀……”
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娘紧紧抱着我,哭声压抑在喉咙里。
“不开门……”姽婳的声音似乎贴近了门缝,一股阴寒之气透了进来,“那我……就自己进来取了哦……”
门栓开始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拨弄。老旧的木门轻轻震颤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