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火味和淡淡的草药气。我这才发现,自己手腕和脚踝上,都被系上了一圈五色丝线,胸口还贴着一道皱巴巴的、用朱砂画了符的黄纸。
“爹……娘……乾姑,乾姑她……”我瑟缩着,语无伦次。
“莫怕,莫怕!”母亲连忙拍着我的背,“那疯婆子……她已经走了。”
父亲猛地磕了磕烟袋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打断母亲的话:“行了!娃儿醒了就没事了!别再说那些晦气事!”他站起身,走到炕边,低头看着我,眼神复杂,“狗娃子,昨晚你是魇着了,做了噩梦,知道不?以后晚上睡觉踏实点!”
噩梦?我清晰地记得指甲刮过窗纸的“嘶啦”声,记得那句“借你的眼睛用用”。那绝不是梦!
可看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我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从此,乾姑那张贴在窗户上的脸,和她那句诡异的要求,成了我心底最深的梦魇。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就在中元节过去大概七八天后的一个夜晚,我又一次“见”到了乾姑。
这一次,不是在窗前,而是在……我的梦里。
不,那感觉太过真实,完全不像是梦。更像是……我的魂灵被强行抽离了身体,飘飘荡荡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过沉睡的村庄,掠过寂静的田野,径直投向村尾那座破败的老屋,投向乾姑的所在。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穿过了乾姑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进入了屋内。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角落里一个破瓦盆里,燃烧着几根不知名的草茎,冒出幽幽的、蓝绿色的火苗,映得四周鬼气森森。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我曾在篱笆外嗅到过的、更加浓烈刺鼻的霉腐与草药混合气味。
乾姑就坐在瓦盆前。
她不再是那日我在院子里见到的、还能站立的样子。她佝偻着背,几乎蜷缩成一团,像一截被雷火劈焦的老树根。那件肮脏的袍子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形销骨立。她面对着那幽暗的火光,手里,正捧着一把东西。
是头发。
长长的,干枯的,灰白相间的头发。
她低着头,干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一根一根地梳理着那些头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火光跳跃,在她深陷的眼窝和嶙峋的颧骨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更加诡异莫测。
她开始数了。
声音不再是传说中那种冰冷的咒语,反而带着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一……柱子……娘对不住你……”
“二……铁蛋……是乾姑害了你……”
“三……春生哥……”
她每数一根,便低低地念出一个名字,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压抑的哽咽。那些名字,我有些隐约听过,是村里早夭或者横死的后生。随着她的计数,那幽蓝的火苗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着她的呼唤。我甚至能“看”到,每一根被她念出名字的头发,都在微微颤动,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她不是在索命!我忽然明白了。她是在……赎罪?还是在凭吊?
就在这时,她数头发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霍地抬起头,那双在幽暗火光下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竟直勾勾地向我“看”了过来!尽管我知道自己只是一种虚无的“视线”,一种精神的存在,可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看见我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了然的、深沉的悲哀,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
“孩子……”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沙哑而疲惫,“你看到了……也好……”
她举起手中那根刚刚数到的头发,那根属于“春生哥”的头发。
“看清楚……记住他们……他们都……是苦命的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