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它拿走了我什么?”
我看着他,体内那浩瀚的情感之海中,泛起了一丝属于阿四的涟漪——那是一种对“归处”的极致渴望,混合着漫长的、无根的漂泊所带来的倦怠。
“它拿走了你的‘故乡’。”我平静地回答,声音与风声融为一体,“你再也记不起你来自哪里,你的根在何处。你得到了行走世间、辨识路径的能力,却永远成了异乡客。”
阿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瘫坐在地,浑浊的泪水划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怪不得……怪不得我走遍了千山万水,却总觉得哪里都不是家……原来,我把家当掉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是同样的空洞,我曾在我眼中的水缸倒影里见过。“你呢?它拿走了你什么?你又换来了什么?”
“它拿走了我个人的所有记忆,”我说,“换我成了它的一部分,成了这些……”我指了指那无数鸣响的水晶叶片,“……成了它们的看守。”
阿四愣了很久,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比哭声还难听:“哈哈哈……守树人……原来那个传说是真的……每一个守树人,都是上一个迷失者……”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向风树,伸出枯柴般的手,似乎想触摸什么,却又不敢。“我这次来,不是要换东西……我是想……能不能把它拿回来……我的‘故乡’……”
风树的叶片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共鸣,像是在叹息。
我摇了摇头:“抵押之物,已成风的一部分。无法赎回。”
阿四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他颓然坐倒,靠着那冰冷的石壁,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我看着他,体内那属于无数陌生人的悲悯之情翻涌着。我走到他身边,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我没有动用风树的力量,只是作为一个同样迷失过、并且仍在迷失中的人,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阿四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风拂过,不是来自岩缝,而是来自风树本身。几片从未响过的、色泽尤为深邃的水晶叶片,轻轻摇曳起来,发出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声音,那声音里,有炊烟的味道,有乡音的呢喃,有母亲呼唤乳名的轻柔……
阿四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几片叶子,身体因激动而颤抖。他虽然无法真正“记起”,但那声音,直接触动了他灵魂深处被封印的、对“故乡”的本能感知。
他听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奇异的风停歇,叶片恢复原状。
他脸上的疯狂和绝望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悲伤与释然的神情。他扶着石壁,慢慢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风树,又看了看我。
“原来……它一直在这里。”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只是我……感觉不到了。”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步履蹒跚地,沿着来路向谷外走去。这一次,他的背影虽然依旧苍老,却少了几分焦躁,多了一丝奇异的平静。他或许永远找不到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但在此刻,他触摸到了“故乡”的灵魂碎片,这或许,就是风树能给予的、最后的慈悲。
我目送他消失在瘴气之后,知道这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山谷再次恢复了永恒的寂静,唯有风声与叶鸣。
我回到风树下,背靠着那粗糙的青铜树干坐下。闭上眼睛,那万千情感汇成的乐章在我体内回荡。我失去了名为“我”的故事,却拥有了无数人的故事。我的孤独,是与千年悲欢共同沉浮的孤独,浩瀚如星空。
风,不知其始,亦不知其终。
树,见证轮回,承载遗忘。
而我,这个无名的守树人,成了风与树之间,那座沉默的桥。
故事在这里似乎可以结束,又似乎,才刚刚开始。
因为我知道,风不止,欲望不息,这片山谷,终将迎来下一个追寻者。
而我将依旧在这里,聆听,守护,直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