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决堤的洪水,涌入我的意识。我惨叫着倒地,感觉自己的灵魂要被撕成碎片。
就在我即将崩溃的那一刻,所有的混乱突然静止了。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沉淀了下来,如同百川归海,融入了我的生命。我依然记不起我自己的过去,但我却仿佛经历了无数种人生。我感受到了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悲痛,感受到了远征战士的思乡,感受到了恋人初见的悸动,感受到了垂死之人的不甘……那些原本属于别人的、炽热而真实的情感,填补了我内心的空洞。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看那风树,感觉完全不同了。我不再觉得它神秘可怕,反而感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它就像一个永恒的收集站,收集着世人为了欲望而抛弃的最珍贵的东西——记忆与情感。它自身,也在这无尽的收集与演奏中,变得无比孤独。
那个曾经指引我的意念,变得更加清晰,它告诉我,我已成为“守树人”。风树选择了我,因为我在极度渴望后体会到了极度的虚无,又在绝望中选择了承受更大的痛苦去追寻失去的真实。我失去了“小我”的记忆,却融入了“大我”的情感洪流。
我触摸着那青铜色的树干,感受着千百年的风霜与叹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的余生,将与这风树为伴,聆听它的音乐,守护它的秘密,或许,也等待着下一个被欲望驱动或是被命运指引而来的人。
我抬头,望着被风吹动的无数水晶叶片,它们正演奏着那永恒悲怆的乐章。如今,我听懂了其中的每一个音符。那是我失去的童年,是无数陌生人交付的悲喜,是阿四当年或许也抵押在此的某种牵挂,也是我自己,空洞与充盈交织的、再也无法与人言说的一生。
风不止,树长存。
我站在风树下,指尖触着那冰凉的青铜树干,感受着无数生命的情感在我血脉里奔流。那些陌生的悲喜不再冲撞我的神魂,它们像溪流汇入深潭,在我体内找到了各自的归处。我不再是那个只拥有单一记忆的少年,我成了承载千年的容器。
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少寒暑。
风域之内无四季,唯有永不停歇的风声。我学会了聆听每一片水晶叶片的低语,能分辨出哪一片储存着少女初吻的悸动,哪一片封存着战士临终的叹息。我有时会伸出手,让风穿过指缝,便能感知到百里外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或是某个村庄里正在酝酿的悲欢离合。
我渐渐明白,风树并非贪婪的索取者,它更像一个无奈的信使。世人向它祈求,献上自己最珍贵的情感与记忆作为筹码,它便兑现承诺。而那些被献祭的“灵魂碎片”,便永远留在了这里,化为永恒乐章中的一个音符。
我守在这里,与其说是守护风树,不如说是守护着这些再也回不了家的情感。
偶尔,会有新的追寻者闯入这片山谷。他们带着炽热的欲望,或深重的绝望。我看着他们跪在石壁前,许下财富、权力或复仇的愿望。风树会回应,取走他们珍视的东西——一个母亲的慈爱,一个艺术家的灵感,一个孩子纯真的笑颜。
每一次交易完成,水晶叶片便会多出几片,那宏大的乐章便又添几分复杂与苍凉。我想开口劝阻,但风树的法则禁锢着我,我无法透露交易的真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着空洞的喜悦或满足的仇恨离开,成为下一个“我”,在富足或强大中,品尝着失去自我的苦涩。
我开始在谷口的岩石上,用风吹来的砂砾,勾勒一些模糊的图案,试图警示来人。但那图案往往一夜之间便被风吹散,了无痕迹。风树不允许我直接干预,这是它与我之间无形的契约。
直到有一天,一个身影踉跄着闯入山谷。
他衣衫褴褛,面容被风霜侵蚀得厉害,但那双眼睛,我认得——是阿四。
他老了太多,背佝偻着,眼神里不再有当年那种精亮的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他看到我,并没有太多惊讶,仿佛早已料到我会在这里。他嘶哑着开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