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面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院子里,乔迁宴的喧嚣早已退潮,只剩下杯盘狼藉和空气里没有散尽的酒肉香气。
这里是人间。
地下室是地狱。
沈惊鸿站在院中,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人间暖意。
她的四肢百骸,仿佛还浸泡在地下的那片阴冷里。
“园丁”的毒计,像一枚无形的冰锥,钉进了她的脑子里,让她从里到外,一片冰凉。
回到主屋,顾野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拎起水壶烧水,水开后倒进一个粗大的木盆,随手从墙角抓了一把干艾草扔进去。
刺鼻的药草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把水盆“砰”地一声顿在沈惊鸿脚边,蹲下身子,看都没看她的脸色,直接握住她的脚踝。
他脱掉她的鞋袜,将那双冻得如同冰块的小脚,不由分说地按进了滚烫的药水里。
“别怕。”
顾野抬起头,那双在地下室里能把人逼疯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看着她。
声音又低又沉。
“有我。”
就这三个字。
像是有人用一把烧红的铁钳,猛地夹碎了她心头那块坚冰。
沈惊鸿看着脚下这个男人。
他低着头,那双布满了老茧、指关节粗大的糙手,正极为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给她揉搓着冰凉的脚心。
这双手,半小时前,还在地下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与疯癫。
此刻,却只带着一股能把骨头都烫化的温度。
这就是她的男人。
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铁塔,也能把所有敌人碾成肉泥的男人。
有他在,她怕什么?
沈惊鸿胸口堵着的那股气,终于长长地、缓缓地吐了出来。
恐惧、愤怒、后怕,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她用蛮力,死死压回了心底。
然后,一种极致的冷静,浮了上来。
“我没怕。”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淬了火的钢针,又冷又硬。
“我只是在想,怎么让他……死得更难看。”
顾野揉搓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遮掩不住的诧异。
他看见沈惊鸿的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的柔弱和恐惧。
那里面,像是结了一层薄冰,冰层下是两簇幽幽燃烧的鬼火。
那是一个即将君临战场的女王,在冷酷地审视她的猎物。
“他想用我母亲的遗书来杀我,想看我痛苦,看我崩溃,看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玩。”
沈惊鸿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那我就,如他所愿。”
顾野的眼神,猛地亮了起来。
他没出声,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这封信,必须收。”
沈惊鸿的思路清晰得吓人。
“并且,我要‘相信’信里的每一个字。”
“我要把一个被母亲抛弃、又得知母亲惨死真相的女儿,所有该有的样子,都做出来。”
“痛苦,挣扎,自我怀疑,还有……对那个所谓‘罪魁祸首’的滔天恨意。”
“他不是要我恨外公吗?我就恨给他看!”
“他不是要我觉得玉佩不祥吗?我就把它当成催命符!”
“他想看一出‘女儿为母复仇’的戏,我就演!我亲自来演!”
顾野的心脏,被这几句话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沈惊鸿,像是这辈子第一次认识她。
这个女人……
她的骨头,比他想象的,要硬!
这样一条诛心毒计,不仅没能把她打垮,她反而要借着敌人搭好的台子,反客为主,跳一出最要命的绝杀之舞!
“你想……主动找他?”顾野一针见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