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胡同口一个蛮横的甩尾,卷起一地枯叶烟尘,随即咆哮着消失在夜色深处。
顾野站在原地,直到那抹军绿色彻底看不见了。
他抬起手,凑到鼻尖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一股子烤鸭的油腻,混着消毒水特有的寡淡气息,还有那帮洋鬼子在绝望中渗出的汗酸味。
真他妈的难闻。
顾野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快步走向自家的院门。
这股子从阴沟里带来的味儿,绝不能带进屋里,熏着他媳妇儿。
他推开那扇刷着红漆的院门。
一树海棠,在清冷的月光下,开得安静又盛大。
堂屋的灯是亮的。
暖黄色的光从雕花的窗格子里透出来,给这深秋的夜镀上了一层人间的烟火气。
顾野那颗被戾气填满的心,毫无征兆地就软了下去。
什么狗屁的“听风楼”,什么操蛋的“国际友人”,在这一刻,全都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就是一个回家的男人。
一个饿了,只想吃媳妇儿做的那碗热汤面的男人。
顾野走进屋。
沈惊鸿正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她安静的侧脸。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回来了?”
“嗯。”
顾野低低应了一声,把那件沾染了外面味道的外套脱下来,远远地搭在门后的衣架上。
他走到院里的水缸边,舀起一满瓢冰凉的井水,从头顶直直浇了下来。
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也冲散了身上那股子不属于这个家的味道。
沈惊鸿放下书,起身从屋里拿了块干爽的毛巾递给他,眼神里没有探究,只有寻常的关心。
“怎么了?跟谁打架了?”
顾野胡乱擦着湿漉漉的板寸,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
“没,去澡堂子搓了个背,那帮孙子手劲儿忒大。”
沈惊鸿没有戳穿他的鬼话。
她只是转身进了灶间,不多时,端出一个盖着碗的大海碗。
“快吃吧,再不吃就坨了。”
碗盖揭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猪油、葱花和面香的热浪,霸道地扑面而来。
雪白筋道的面条上,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金黄荷包蛋,几片焯得青翠欲滴的菜叶点缀其间。
顾野坐下,抄起筷子。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吃得又快又急,滚烫的面汤溅到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也顾不上去擦。
沈惊鸿就坐在他对面,手支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
她什么都没问。
没问他去了哪里,见了谁。
更没问他为什么回来时满身掩不住的杀气,却在进门的那一刻,又全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正用吃一碗普通汤面的架势,吃出了山珍海味的香甜。
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让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带着面汤都被喝得一滴不剩。
顾野重重放下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椅背上。
“活过来了。”
他砸吧砸吧嘴,一脸的餍足。
肚子里有了热乎的东西,那股子从“听风楼”带回来的烦躁和暴戾,才算被彻底镇压了下去。
“我再去给你下一点?”沈惊鸿柔声问。
“不用,饱了。”
顾野靠着椅背,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他就这么看着沈惊鸿,看着她被灯火映照得温润如玉的侧脸,心里那个空落落的窟窿,像是被这碗热汤面和眼前的人给填满了。
真好。
这他妈的,才是人过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