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干什么”,眼角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他端起酒杯,和父亲、兄长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一时间,杯筷交错,笑语喧阗。所有的话题,都自然而然地围绕着两个核心展开——后爸在城里厂子的工作,以及小川在学校的趣事。爷爷和奶奶不停地往小川碗里夹着菜,将那只小小的饭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张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饭。她的存在,像一台精密的、设定了静音模式的仪器,在忠实地履行着“吃饭”这个程序。她会适时地给身边的雯雯夹一筷子她够不着的菜,也会在二伯母起身添汤时,顺手扶一下椅子。她做得那么自然,那么妥帖,以至于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动作。
“小甯也多吃点,”奶奶终于在给小川夹了第三个鸡翅之后,想起了这个沉默的孙女,“看你瘦的,多吃点肉。”她说着,夹了一块肥腻的五花肉放进张甯碗里。
“谢谢奶奶。”张甯轻声道谢,然后将那块肉默默地埋进了米饭底下。
酒过三巡,后爸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光。他放下酒杯,拍了拍小川的背,笑着对爷爷说:“爸,小川这次期末,又是双百!老师都夸他聪明!”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孙子!”爷爷开怀大笑,又把小川搂紧了几分,“我们老刘家的种,错不了!”
二伯父也跟着笑道:“是啊,不像我们家琳琳,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歌星,成绩不上不下的。还是男孩儿有后劲!”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凝滞。二伯母的脸色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琳琳则不服气地低下头,用力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就在这时,爷爷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将目光转向了张甯。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家最有出息的,还得是小甯。”他用一种公允的、不带太多亲昵的语气说道,“女孩子能读到这个份上,不容易。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给你妈和你叔,也给你弟弟减轻负担。”
这段话,像一份精准的、盖了章的鉴定报告。它肯定了她的价值,也清晰地标明了这份价值的最终用途——为了母亲,为了叔叔,为了弟弟。她是一笔优质的、有待升值的长期投资。
“是啊是啊,”后爸立刻接过了话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小甯争气,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张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礼貌性的、肌肉的应激反应。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爷爷这句盖棺定论的“总结陈词”,而抵达了一种微妙的、各取所需的和谐。每个人都从这番话里,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部分,并对此感到满意。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大约是喝得高兴了,二伯举起那只盛满了白酒的小瓷杯,红着脸,将杯口遥遥地对准了张甯。
“小甯也喝一杯吧!”他大着舌头嚷嚷道,“都是大姑娘了,怕什么!来,跟二伯喝一个!”
后爸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那因饮酒而泛起的红光都褪了几分,他一把按住二伯的手腕,急忙打着圆场:“哥,你说什么呢!她还是个高中生,怎么能喝酒!小孩子家家的,不会喝,等会儿喝倒了,那不是添乱嘛!”
“高中生”、“喝酒”……
这几个毫不相干的字眼,在张甯的心里“咚咚”地跳了几下。她下意识地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在桌旁一直像个优雅陪客的母亲,似乎也被这几个字轻轻点了一下。她正端着碗,姿态娴静地喝着汤,听到这话,也抬起眼朝她看过来。那双总是显得有些倦怠的眼睛里,此刻竟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那笑意,像一根最细的针,轻轻地、却又精准无比地,扎在了张甯的心尖上。
她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扒拉碗里那几粒早已被她戳得七零八落的米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叫嚣: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这个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