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的檀香尚未散尽,沈万三已领着两人候在了王府偏厅。
刘睿换了身常服,鸦青色锦袍,玉带束腰,少了朝会时的威仪,却多了几分洞察秋毫的锐利。
他步入偏厅时,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那位立于沈万三身侧的老者身上。
正是晨间议政时感知到的那道带着海腥与苍劲气息的主人——陈沧澜。
此刻近距离观之,更能体会此人的不凡。
他站姿如松,并非军伍中常见的挺直如枪,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适应摇晃甲板的微曲与稳固。
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与细微的旧伤疤,那是常年操帆、握缆、乃至持刃留下的印记。
脸上深刻的皱纹在偏厅柔和的光线下,宛如海图上的等高线,写满了与风浪搏击的年岁。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湛亮,沉静,望向刘睿时并无谄媚与畏惧,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坦然与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位即将同船出海的船长。
“王爷,这位便是陈沧澜,陈老先生。”
沈万三上前一步,恭敬介绍,“身后这位是齐老三,胶东老渔民出身,世代在渤海、黄海打渔,对近海水文、暗礁、泊地了如指掌,外号‘活海图’。”
那齐老三约莫四十余岁,面色黑红,身材矮壮,双手局促地在粗布衣衫上擦了擦,便要给刘睿磕头。
刘睿抬手止住:“齐壮士不必多礼,坐。”
众人落座,侍者奉上茶点。
刘睿看向陈沧澜,开门见山:“陈老先生,晨间议政,时间仓促,未及深谈。
沈先生说你是前朝津海水师都尉出身,精通航海水战。
可否详细说说?尤其是……你因何离开水师,又对流窜东海、渤海的那些海寇倭贼,了解多少?”
陈沧澜双手放在膝上,指节微微收紧,沉默了片刻。
厅内只有茶盖轻碰的细微声响。
“回王爷。”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却字字清晰,“草民陈沧澜,永和三年入津海水师,从水手做起,历伍长、哨长、把总,至靖海五年,积功升任津海水师右营都尉,掌快船十艘,士卒八百,负责渤海湾巡弋,剿匪靖海。”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靖海七年秋,一股约四百余人的倭寇,混同部分本地海盗,趁风汛突袭莱州湾外三岛。
岛上有渔村七座,盐场一处,百姓逾两千。
时任水师提督……惧战,以风浪不佳、倭寇船快为由,拒不兵。
右营驻地最近,草民连三封急报求战,皆石沉大海。”
陈沧澜的声音依旧平静,可那双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已然白。
“第三日,倭寇劫掠已毕,放火焚岛,欲乘船离去。
草民……违抗军令,率右营八艘快船出击。
于三岛以东海域追上贼船队,接舷血战。”
他顿了顿,似乎那段记忆依旧灼热:“我右营将士用命,击沉贼船三艘,焚两艘,毙伤贼寇百余,俘三十余人。
然……我部亦损失快船两艘,阵亡将士一百二十七人,重伤五十六。”
“战后,提督震怒。
言草民擅启边衅,违抗军令,当斩。
幸得军中袍泽及部分正直文官联名求情,加之确有斩获,改判革除军职,杖八十,逐出水师。”
陈沧澜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三十余倭寇俘虏,被提督大人以‘交换被掳百姓’为由,尽数放还。
换回的,不过是十余老弱妇孺,且多已残病。”
刘睿默默听着,神色无波。
朝廷水师腐化至此,他并不意外。
大航海时代之前的封建王朝,除非有迫切的海洋利益或外患,否则水师往往是财政和人事倾轧的重灾区。
“离开水师后,草民心灰意冷,一度在津海码头做搬运糊口。
后来,受旧日一位商人朋友所雇,为其商船护航,往来于登州、高丽、乃至倭国博多津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