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自己的位置,在祖父和父亲没有垂询时,缄默聆听便是最好的本分。
就在父祖的谈笑间,他仿佛看到,一条条无形的政令、一队队精锐的兵马,正向着寒冷的北疆奔涌而去。
朱元璋聊着聊着,心中一动,开口唤道:“允熥,方才咱与你爹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吗?”
朱允熥微微躬身:“孙儿愚钝,只能听懂些许皮毛,正在用心揣摩。”
朱元璋追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学到啥了。你多开口,爷爷才好因病施药好好调教你。”
朱允熥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略一沉吟,谨慎地组织语言:
“孙儿想起前人说过,‘宽严皆误,从来治蜀要深思’。昔日诸葛武侯治理蜀中,面对南中蛮夷,并非一味征伐,亦非单纯怀柔,而是剿抚并用,刚柔相济。"
"七擒孟获,正在于攻心为上,根本目的并非斩尽杀绝,而是要使其心服,从而稳固后方,长治久安。"
"父王剖析边情,亦是以战止战、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之意,与武侯当年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中分寸火候如何把握,最是值得深思。"
“岳武穆曾言,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还有《中庸》讲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大概都是这个意思。”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讶异与赞赏,不由得看向朱标:“谁说允熥不读书?这一通议论,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竟然把咱想说的话全说了!“
朱标也正看向儿子,脸上也现出欣慰与骄傲之色,道:
“父皇,允熥……确实是用心听了。”
朱允熥深知父王性情深沉内敛,对儿子的要求素来严苛,能得这样一句淡淡的肯定,已是极为难得的嘉许,不由得心生欢喜。
待泡完脚,老爷子便吩咐汪谨言:“用咱的暖轿,妥妥当当把太子送回东宫。”
朱标连忙起身推辞:“父皇,不必劳动。儿臣的软轿就在乾清门外候着,很方便。”
就在这时,侍立一旁的朱允熥却上前一步,恭谨地开口:“父王,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温声道:“讲来。”
朱允熥这才说道:“儿臣斗胆建言,父王往来于东宫、乾清宫、文华殿这几处,若非雨雪天气或紧急公务,或可舍轿辇而安步当车。”
“哦?”朱标闻言,更是讶异,“这是为何?”
朱允熥从容禀道:
“父王长年累月伏案批奏折,气血易于堵塞。若以步代轿,能使筋骨舒展,血脉流通,神思更为清明。亦可稍减抬轿内侍劳役,示以体恤,可谓一举数得。”
朱标没来得及回应,朱元璋抢先说道:
“这话在理。你这性子,咱清楚,自小就爱静不喜动,这不好。咱终日东奔西走,马上马下,反倒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你这些年养尊处优,反倒不如咱硬朗。今后多走走没坏处。”
父皇如此说,朱标自然不敢再有异议。
朱元璋转而吩咐朱允熥:“今夜不必在此伺候,送你父王回东宫去吧。”
朱标父子二人躬身告退,出了乾清门,踏着宫灯下清冷的光辉,缓步向东宫方向行去。
夜深人静,宫道漫长,父子一路无话,行至东宫端本门外。
朱允炆早已守候,快步迎上亲热地挽住朱标的手臂:“爹,您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母妃都问好几回了。”
话音未落,吕氏也自殿内迎出,三人说着话便转身进了端本宫。
朱允熥尾随而入,宫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躺在床上,他突然心生一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