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四年十月初八,秋风猎猎,南京城正阳门外旌旗蔽日。
淮王就藩的仪仗排出三里地,数百辆马车、三千护卫组成蜿蜒长龙。
皇子皇孙、勋贵百官齐聚道旁,这场面在大明开国以来也属罕见。
朱允熥站在宗室队伍前方,注视着这场盛大仓促的送别。
这半个月,他看得真切,整个册封与就藩的筹备,全靠父亲朱标一力支撑,如同一根紧绷的弓弦。
礼官唱礼已毕。
朱允炆转身的瞬间,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朱允熥。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往日伪装的温润,而是毫不掩饰的不甘与怨恨。
朱允熥坦然迎上。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这个二哥有些可怜。
但路是自己选的,棋局到了终盘,总要有人出局。
车帘落下,隔绝所有视线。
城楼上,朱元璋扶着墙垛,秋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
“走了好啊,”老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走了,大家都安心。”
朱允熥在一旁听得真切。从今往后,他不必再与这位二哥进行无休无止的、耗人心神的内斗了。
车队渐行渐远,化作天边一缕尘烟。朱元璋转身下楼,脚步声格外沉重。
朱标却仍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官道,身影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寥落。
“关城门吧。”良久,他终于转身。
沉重的城门缓缓合拢,发出冗长而沉闷的巨响。
望着父亲衰弱的背影,虚浮的脚步,朱允熥心情沉重。
他知道,父亲身心俱疲的根由,远非这半月身体上的劳累。
允炆被如此“体面”地逐出南京,父亲心中那份为人父的愧疚,与作为储君必须维持大局的理智,日夜撕扯着他。
这半月,父亲不过是将所有痛苦,化作了一种近乎自虐的勤勉。
礼部仪程他逐字审阅,工部冕服他亲验针脚,户部赏赐田亩他核对到三更……
他仿佛想用这种耗尽自己的方式,来弥补那份无法言说的亏欠。
如今,仪式落幕,那根硬撑的弦,终于到了极限。
回到东宫,眼前的景象让朱允熥心头一紧。
方才在城头还勉强维持着威仪的父王,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瘫在椅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然而,他的手中依然捏着一份北平军报在看。
“爹!”朱允熥快步上前,"您怎么了?快歇歇!"
朱标眼皮艰难地抬起一条缝,看清是他,嘴角无力地牵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只剩一阵气音。
朱允熥的心直往下沉。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劳累,这是心神耗尽、气血两亏的油尽灯枯之兆!
不能再等了!
他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奏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二话不说,上前双臂一揽,将整整一摞奏本全部抱起!
“你……!”
朱标见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猛地撑起身子,手指颤抖地指着他,
“逆子!放下!”
“父王!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朱允熥非但没放,反而抱得更紧,声音更是斩钉截铁:
“您还能看清这上面的字吗?北平的军报再急,也比不上您的命重要!今日,儿臣就是当了这逆子,也绝不让您再碰这些劳什子!”
“放下!"
“偏不!“
“反了……反了你了!”
朱标浑身发抖,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由灰转红,煞是骇人。
朱允熥心如刀绞,却硬起心肠,抱着奏本转身就走,丢下一句:
“您要治罪,也得等您有力气拿起棍棒再说!现在,儿臣去找皇祖父评理!”
夏福贵张开双臂拦住,大声说:"三殿下,您别胡闹了!别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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