熥哥儿,方才去做什么了?”
朱允熥快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
“叔父您不知道,吕娘娘时常派人留意我这里的动静。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须得格外小心。”
他说着,轻轻拉住朱椿的衣袖,引着他穿过内室,推开一扇隐蔽的窄门,顺着陡峭的木梯走上一个小小的阁楼。
这里仅容二人转身,四下无窗,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叔侄二人就在这方寸之地相对而坐,终于可以安心说话了。
朱允熥将密函轻轻放在膝上,低声道:
“幸好方才拦住了叔父。若这封密函此刻递到父王面前,不过是徒增他的病中烦忧,于大事毫无益处。”
朱椿闻言一怔,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熥哥儿!这是天大的事,我不禀报太子,难道敢私自扣下不成?你岂不知大同是何等要害之地!若你十三叔当真做出这等事,便是大逆不道!我此刻若不出手制止,他只会越陷越深!”
“十一叔,”朱允熥声音里透着一股冷峻,“您不会以为,这种事,只有桂叔一人在做吧?”
“你这是何意?”朱椿被他问得一怔。
朱允熥向前挪了挪,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出明暗不定的影子:
“边镇诸王,利用盐引谋利者,岂在少数?叔父此刻若独独查办桂叔,是想彰显您铁面无私、大义灭亲,还是想…掀起一场波及所有塞王的滔天巨浪?”
朱椿被他这番话问得愣在当场,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朱允熥又道:“就算十一叔不避亲疏,执意查办桂叔,那我倒要问问,三叔、四叔那边,您也敢一并查下去吗?”
朱椿心头一震:“怎么?你三叔、四叔他们也……”
朱允熥无可奈何地轻轻摇头:
“我的好叔父,您真是…哎!您也不想想,四叔北平马苑里,那些源源不断的塞外良驹,难道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成?
十有七八,都是用盐铁,与对面蒙古人私下换来的。如今,连朝廷怕是都摸不清,四叔麾下究竟有多少战马了。”
他稍作停顿,继续说道:“至于三叔那边,就更不必提了。晋地的盐引,经他之手出去的,只怕比太原府的官仓存盐还要多。”
朱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好久才出声问道:“这些事,你爹知道吗?"
朱允熥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比谁都清楚,大明边镇的走私贸易从未真正断绝过。
这里头的缘由盘根错节,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心动?蒙古部落又急需盐铁,暴利的诱惑,任谁都难以抗拒。
他想起嘉靖年间那桩震动朝野的大同兵变,表面是士卒索饷,根子里却是将门世家与蒙古部落长达数十年的走私网络被触犯。
还有宣大总督王崇古、方逢时这些边镇重臣,哪个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他们麾下的将校,也多是靠着茶马盐铁的买卖养着家兵。
当然还有八大晋商,不仅替对面销赃,还替对面传递情报兼带路。
而这,正是大明始终无法根除北患的症结。一边发兵征讨,一边却通过走私不断资敌。朝廷每年耗费百万粮饷修筑边墙,蒙古人的铁骑却总能得到补充。
监守自盗,养虎为患,养冦自重,如何能够将鞑子斩草除根?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