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前三日,村南的老糖坊,沉寂了。
不是春末夏初,甘蔗田里泛起墨绿的波浪,农人挥汗如雨,将一捆捆新砍的甘蔗榨取汁液;不是糖坊里炉火熊熊,大铁锅里翻涌着琥珀色的糖浆,老师傅手持长勺,凭借经验判断着火候,汗水浸透了衣背;更不是孩子们围在榨糖机旁,好奇地看着甘蔗变成清甜的汁水,再变成一块块晶莹剔透、带着焦糖香气的红糖,眼里闪烁着对甜蜜的渴望。那是一种被抽走了温度与匠心的、冰冷的沉寂。厂房里,矗立着几台高速运转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自动化榨糖设备和结晶罐。空气里,没有了甘蔗汁液蒸腾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清甜,没有了大火熬煮时糖浆翻滚的、浓郁独特的焦香,只有一种从标准化生产线末端输送来的、经过精密提纯和快速冷却的、单一而刻板的、甜得发腻的“工业糖味”,像一层无形的、隔绝了自然馈赠与手工温度的玻璃罩,笼罩了所有关于甜蜜、关于辛劳、关于“甘之如饴”的朴素记忆。
“林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扎着马尾辫的少女从一堆冰冷的金属管道旁跑出来,她叫阿糖,是村里“甘露坊”老糖坊主的女儿。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把磨得锃亮、刃口却已有些卷边的旧铁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混合着倔强与忧伤的清脆:“‘糖业集团’的人来了!他们要收购‘甘露坊’,把它改造成全自动的‘智能制糖中心’!他们说,我们这种‘看天熬糖、手工搅锅’的老法子,效率低得可怜,出糖率不稳定,能耗还高得吓人。他们用的是低温真空连续结晶技术,从甘蔗压榨到成品糖出厂,全程电脑控制,零人工干预,二十四小时不停产,纯度高达九十九点九,还能根据市场需求定制各种糖品!”
韩林心头一紧。他认识阿糖,这个皮肤被晒得微黑、眼神却清澈倔强的姑娘,从小在糖坊长大,对古法熬糖的每一个步骤都耳濡目染。她总说,机器熬的糖,再白再细也是死的,没有“魂”,没有那股子烟火气和人情味。韩林的目光落在那把旧铁铲上,铲头虽已磨损,却依旧能感受到它在滚烫糖浆中搅动时留下的岁月痕迹。这糖坊的气息,是他关于童年最甜蜜的记忆:父亲总说“熬糖如修行,火候是心。甘蔗有灵,需敬它;糖浆有性,需顺它;人心要静,需候它。心不静,火就躁,糖就苦;意不诚,糖就浊,味就薄。一锅好糖,是天地人的和合,是时间的馈赠。”
“是糖魂凉了。”一道醇厚而温暖,仿佛由无数甘蔗汁液在锅中翻滚、浓缩、结晶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汇聚而成的声音,从那几口早已冷却的、内壁结着厚厚糖垢的大铁锅和散落的、沾满糖霜的木铲深处传来。韩林循声望去,只见工作台旁散落的、凝固的糖块碎屑竟无风自动,聚拢成一捧晶莹剔透、仿佛还带着余温的、不规则的冰糖晶体。晶体中心,隐约能看见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粗布短褂、手持长柄铁勺的老匠人虚影,他正专注地、用那无形的铁勺,在虚空中缓缓搅动着一锅沸腾的金色糖浆。他未言语,却让韩林想起了父亲每次开熬新糖前,总会独自在糖坊里静坐片刻,感受着甘蔗的清新气息,口中默念:“敬地,敬天,敬甘蔗。一捆蔗,一滴汗;一锅糖,半世缘。”
韩林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微弱甘蔗清香和陈年糖渍味道的气息,让他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与责任。他记得小时候,父亲熬糖,他总爱蹲在灶台边,看那金黄的糖浆在锅里翻腾、起泡、慢慢变得浓稠、色泽加深,最后凝固成一块块诱人的红糖。那甜蜜的香气,混合着柴火的烟熏味,是童年最安稳的背景。而现在,这份承载着农耕辛劳与手工智慧的、温暖的甜蜜,正被冰冷的、高速运转的机器和标准化的化学提纯所替代。
“是制糖工艺的智能化升级,韩先生,是食品工业现代化的必然选择。”还是那个胖子,他今天穿了一套印有分子结构图的白色西装,显得格外“严谨”,身后跟着几个扛着在线糖度检测仪、自动化结晶控制系统和高效离心分离设备的技术员。他点开一个平板电脑,展示着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出糖率对比图和一份份市场分析报告,“您需要正视差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