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长的车队卷起的烟尘还没散尽,广场上死一样的寂静就被打破了。
“都他娘的看什么看?没见过上级领导视察工作啊?”
李云龙揉着自己那半边肿得跟面馒头似的脸,冲着愣的战士们吼道,“肉还吃不吃了?酒还喝不喝了?该干嘛干嘛去!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战士们如梦初醒,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只是笑声里多少带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孔捷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李云龙身边,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挤眉弄眼地小声说:“老李,旅长这巴掌,打得够本啊!
一个营的全套装备,换我我也挨!
就是下手忒黑了点,你这半边脸,怕是得天才能消肿。”
“懂个屁!”
李云龙咧着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还火辣辣的脸颊,嘶地吸了口凉气,眼睛里却全是贼光,“这叫‘苦肉计’!
我要是不抱着他腿哭得惨一点,旅长能这么痛快地松口?一个营的装备,那是白纸黑字!
他旅长当着这么多人说出口的话,还能赖账不成?再说了,不让他把那些破铜烂铁拉走,他心里那口气能顺?不顺,回头就得给咱独立团穿小鞋!”
他捡起一根被啃光的骨头,在地上划拉着:“你看,旅长把缴获拉走了,回去跟总部能交差;我挨了一巴掌,全团弟兄都看着,纪律也算整肃了;最后,咱还落了一个营的装备。
三方都满意,这叫三赢!
你孔二愣子学着点,这叫智慧!”
孔捷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竖起个大拇指:“高!
他娘的,还是你老李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
两人正说得起劲,赵刚走了过来。
他手里还捏着那个小本子,脸色比刚才旅长来的时候还难看。
“李云龙。”
赵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把李云龙和孔捷的兴头浇了个透心凉,“一个营的装备,换七百六十二条命。
你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看着赵刚,没说话。
“我刚才去地窖了。”
赵刚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有些颤,“王家屯的张屠户,他婆娘和刚满月的娃子,都埋在倒塌的地窖里了,挖出来的时候,人还是热的。
城东的刘铁匠,一家五口,就剩下他一个人,抱着他闺女烧焦的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我们牺牲的弟兄,三营的王排长,上个月刚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说打完仗就回家娶媳妇,现在,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拼不起来……”
他把那个小本子摊开在李云龙面前,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些,不是数字!
不是你跟旅长讨价还价的筹码!
他们是人!
活生生的人!
你拿他们的命,去换一个营的装备,然后跟我说,这叫智慧?”
广场上的喧闹声不知不觉又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这边,气氛变得凝重。
李云龙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去看那个本子,而是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火星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
“老赵,你说的,我都记着。”
他的声音很沉,没有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张屠户的婆娘,是我劝她躲进地窖的。
刘铁匠的闺女,还给我送过一双鞋垫。
王排长那小子,我还踹过他屁股,骂他枪法烂……”
“可打仗,就是你死我活。
我不打平安县城,山本就会用这些炮,去打我们的根据地。
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张屠户,一个刘铁匠,是成百上千个!
咱们的弟兄,也得在野地里,被鬼子的炮弹追着屁股炸!”
他把那根燃烧的木柴,狠狠插进面前的土地里。
“我李云龙是混蛋,是拿弟兄们的命去赌!
可我不赌,大家就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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