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调研组的车队卷起的尘土尚未完全落定,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仿佛还在山谷间隐隐回荡,林家岭却已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这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极度紧张对抗后骤然松弛带来的虚脱,混合着更深的、无法驱散的不确定性。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雀跃,也没有彻底的绝望消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大战过后、等待伤亡统计般的沉重氛围。
希望,如同厚重乌云被强劲东风吹开一道狭长的缝隙,透下的一缕真切而刺目的阳光,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和温度,但无人知晓这缝隙是会继续扩大,终成朗朗晴空,还是会迅闭合,引来更猛烈的雷暴。
林国栋独自站在村口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疲惫而凝重的脸上,他久久伫立,目光追随着车队消失的方向,直到最后一抹车尾灯的光晕彻底被暮色吞噬,才缓缓转过身。
副厅长临别时用力一握,以及那句低沉的、几乎贴着耳根说出的“不容易,坚持下去”
,言犹在耳,像一块刚刚从火中取出的、滚烫的炭火,烙在他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却也奇异地传递着一丝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暖意。
这究竟是来自高层的、具有明确指向性的善意信号,还是仅仅是一句官场中惯用的、不承担任何实际责任的程式化安慰?这个疑问,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让他在短暂的振奋后,陷入更深的焦虑和揣测。
接下来的日子,林家岭陷入了一种被无限拉长的、焦灼的等待。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黏稠的胶水中挣扎前行,格外难熬。
组员们依旧每日上山采茶,下坊炒制,机械地重复着熟悉的劳作,但魂灵显然已不在那一片片青翠的叶芽和那口滚烫的铁锅上。
他们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村口那条如同灰色带子般蜿蜒伸向山外的土路,耳朵像警觉的兔子般竖着,极力捕捉着任何可能来自外界的声响——是邮递员那辆破旧自行车清脆却时常延误的铃声?还是公社李干事那辆吉普车沉闷而令人不安的引擎轰鸣?
“国栋,省里……领导走的时候,到底……咋说的啊?给个准话没有?”
李老栓几乎每天都要佝偻着腰,蹭到林国栋身边,用那杆早已没有烟丝、只剩空壳的旱烟杆敲着鞋底,压低声音问上好几遍,眉头拧成的死疙瘩从未舒展过,仿佛那里面锁着全组的命运。
他蹲在墙根的阴影里,吧嗒着空烟嘴,烟雾自然是吸不到的,只有那空洞的声响,衬托出他内心的焦灼与茫然。
周芳则表现得更加沉默,她只是更加细心地操持着家务,在给林国栋端上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时,会偷偷地、飞快地瞥一眼他的脸色,试图从那眉宇间的沟壑中读出吉凶祸福。
她的眼神里交织着深切的期盼和无法言说的担忧,像一口不敢轻易触碰的深井。
夜深人静时,她常常辗转反侧,听着身边丈夫那同样不均匀、带着沉重心事的呼吸声,便知道他也一样,在这漫漫长夜中备受煎熬。
连一生与茶锅为伴、心性最为沉静的爷爷林大山,在炒茶时也偶尔会显露出心神不宁的迹象。
那双掌控了半个多世纪火候、稳定如磐石的手,竟有一次在关键时刻微微颤抖,火候稍过,差点毁了一锅品质上乘的明前茶,茶叶边缘泛起一丝不该有的焦黄。
老人反应过来后,怔怔地望着锅中的茶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懊恼,举起那双布满烫痕老茧的手,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出沉闷的响声,喃喃道:“老糊涂了!
真是老糊涂了!”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任何明确的坏消息都更加折磨人。
它不像刀砍斧劈那般痛快,而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子,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地、一下下地割锯着每个人的神经。
合作小组内部,之前因共同抵御外侮而凝聚起来的、铁板一块的人心,在这种漫长而无形的等待、猜测和日益滋生的恐慌中,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却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