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栋那番如同最后通牒般、将选择权赤裸裸抛给每个人的话语,在死寂的院子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令人几近窒息的、粘稠的沉默。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愤怒、失望、同情还是茫然,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一眨不眨地聚焦在王福根家那扇刚刚裂开一道幽暗缝隙的木门上。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前闷热的沼泽,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扇门后,藏着一个将集体推向深渊的背叛者,也藏着一个可能彻底压垮这艘破船、或带来一线近乎渺茫的转机的最终答案。
“吱呀——”
又是一声干涩、仿佛锈住的门轴出的呻吟,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牵动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门缝又扩大了一些,昏暗的光线勉强勾勒出门后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王福根整个人仿佛小了一圈,佝偻着背,紧紧贴着门板,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惨白,眼窝深陷,像是两个黑洞,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极度的恐惧。
他的眼神涣散、躲闪,像受惊的老鼠,不敢与院子里任何一道目光接触,尤其是当他的视线无意中撞上林国栋那沉静如水、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深邃目光时,更是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整个身体都随之剧烈地一颤。
他的一只手死死抠着粗糙的门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反复地揪着自己那件洗得白、沾着泥点的旧褂子的下摆,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濒临精神崩溃边缘的绝望和惊惶。
“福根!”
李老栓第一个憋不住,胸腔里积压的怒火和痛心像火山一样喷出来,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哭腔怒吼,“你个黑了心肝的王八羔子!
你还有脸出来?!
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你看看你把咱们合作社、把国栋、把大伙儿害成什么样子了!
你对得起咱们林家岭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国栋当初拉你一把、对你的一片苦心吗?!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这一声饱含血泪的怒吼,像点燃了积蓄已久的炸药桶。
压抑了太久的愤怒、被背叛的刺痛、以及对未来深深的失望,瞬间在人群中引爆。
几个平日里与王福根家还算走得近、曾在他家困难时接济过他的组员,也忍不住红着眼圈,指着他的鼻子,七嘴八舌地斥责起来,声音混杂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一种被深深伤害的痛心。
“王福根!
你摸着你心口窝说说!
去年秋天下连阴雨,你家房顶漏得跟筛子似的,是谁带着人冒雨帮你爬上房顶苦茅草?!”
“就是!
前年你老娘瘫在床上,抓药的钱都凑不齐,是合作社大伙儿你三块我五块给你凑出来的!
合作社哪一点对不起你?!
你咋就能干出这种背后捅刀子的缺德事!”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几句含糊话,差点把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年的心血全毁了!
你到底是咋想的?!
你让咱们以后还咋在一个锅里吃饭?!”
面对这铺天盖地、如同冰雹般砸来的指责,王福根的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出几声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艰难抽气般的怪响,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眼泪和鼻涕却像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他猛地抬起那双浑浊不堪、布满蛛网般红血丝的眼睛,望向始终沉默如山的林国栋,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悔恨和一种仿佛见到末日审判般的恐惧,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句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彻底崩溃的哀鸣:
“国……国栋哥……我……我不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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