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记者那封措辞谨慎、却暗藏机锋的亲笔信,像一块刚从深井里捞出、湿漉漉沉甸甸的磨盘,压在了林国栋的心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拉扯感。
信笺上那清秀却有力的字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无数细密的、冰冷的针尖,反复刺扎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情况反映”
、“内部管理疑问”
、“避免授人以柄”
……这些看似中性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幅模糊而险恶的图景,指向那些试图从内部瓦解合作社的阴险伎俩。
这寒意并非来自料峭的春寒,而是源于一种被无形蛛网层层缠裹、逐渐窒息的恐惧。
对手的反扑,果然如影随形,并未因省报那看似有力的声援而稍有停歇,反而像潜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将毒液注入更广阔的舆论土壤。
是将王福根那包浸透着背叛与阴谋、既可能是救命稻草也可能是催命符的“证据”
交给陈雪,赌上这位省报记者的良知与能量,借舆论之力背水一战?还是继续深藏于暗处,如同怀揣一枚随时可能自爆的炸弹,在沉默中等待未知的审判?这个抉择,重若千钧,几乎要将他挺直的脊梁压弯。
就在他于夜深人静时,对着那盏跳动不安的油灯,反复咀嚼信中的每一个字,权衡着每一步可能带来的万丈深渊或一线生机之际,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转折,如同夏日暴雨前毫无征兆劈裂夜空的惊雷,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刺破黑暗的闪光,猛然炸响在林家岭这片刚刚窥见一丝微光的土地上空。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下午,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山峦的脊背上,空气闷湿得让人喘不过气,连山间的鸟雀都噤了声。
县审计组那位总是板着脸、眼神冷得像冰碴子的汪主任,再次乘坐那辆熟悉的、溅满泥点的吉普车,颠簸着来到了合作社那略显破败的院坝前。
然而,与以往那种公事公办、甚至隐含威压、令人不寒而栗的姿态截然不同,这一次,汪主任推开车门走下时,脸上竟罕见地挂上了一层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宣纸般、略显僵硬却努力展现的和煦表情,那刻意挤出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近乎谄媚的缓和意味。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主题要求核查账目,而是先站在院子里,目光看似随意却又不失刻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那经过连日紧张气氛洗礼后略显凌乱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秩序的院落,那些脸上带着惶恐与期盼交织神情的组员,然后才转向闻讯快步迎出的林国栋,用一种颇为感慨、甚至带着几分唏嘘的语气说道:“林组长,你们这里……唉,真是不容易啊。”
在合作社那间光线昏暗、墙壁斑驳的堂屋落座后,汪主任没有过多寒暄,但开口的语气却生了翻天覆地的、几乎让人疑心听错了的转变。
“林组长,省报的那篇报道,我们都仔细拜读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以往那种穿透性的冰冷审视,反而闪烁着一丝复杂的、难以捉摸的,甚至是……妥协的光芒?“写得……嗯,很深刻,也很有启性啊。
确实客观反映了基层特色产业,特别是像你们这样的小微主体,在展过程中遇到的实际困难和深层次问题,也提出了很多值得……值得深思和探讨的方向。”
林国栋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面上竭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如同深潭之水,但胸腔里的心脏却如同被重锤擂响的战鼓,咚咚狂跳。
他只是微微颔,沉默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不放过汪主任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汪主任似乎并未在意他的沉默,继续用一种近乎官腔、却又明显放低了姿态的语气说道:“这篇报道,引起了县里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专门召开了会议,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和研究。”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经过认真研究和充分讨论,县里认为,之前提出的那个‘全县茶叶品牌整合’的战略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