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鞋底纳着千层布的模糊鞋印,但更清晰的是几种花纹统一、鞋码偏大、踩踏深重的胶底鞋印,这种制式化的痕迹绝非散漫的民兵所能留下。
他甚至在一丛被踩倒的、挂着露珠的草叶上,现了一小片崭新的、与周围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橄榄绿色化纤织物纤维。
车轮的印记很深,是越野轮胎特有的粗犷花纹,在松软的腐殖土上留下了清晰的、显示车辆曾在此处停留甚至调头的碾压轨迹。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枯枝,从一堆湿漉漉的落叶下,拨出了一枚亮闪闪的黄铜弹壳。
捡起来,指尖传来的不仅是金属的冰凉,还有一种精密工业制品特有的、冷酷的质感。
弹壳底部的火帽撞击痕迹和隐约的编码,与他记忆中民兵训练时那些老旧、甚至有些锈蚀的步枪弹壳截然不同。
“不是普通的民兵,”
林国栋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打磨过的喉咙里艰难挤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是更专业、更冷酷的队伍。
有机动车辆,装备精良,下手干净利落,不留任何活口。”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峦叠嶂的、在晨曦中显得愈阴森的山影,投向合作社所在的方向。
那片天空被染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色的光晕,落在他眼中,却如同巨兽蛰伏时鳞甲反射的冷光。
“他们连这条几乎被遗忘的兽道都了如指掌,并且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这绝不是简单的搜捕,这是系统性的清场。
合作社那边,恐怕已经不再是陷阱,而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堡垒,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最后一丝幻想,如同阳光下的露珠,彻底蒸。
他们不仅退路已绝,甚至正在主动走向一个精心编织的、更加致命的死局。
返回合作社寻找那张渺茫的羊皮纸,这个原本就铤而走险的计划,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徒劳,近乎于一种自我毁灭的疯狂。
陈默彻底瘫软在地,双手深深插进本就凌乱如草的头里,出受伤野兽般的、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周芳止住了干呕,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来。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被咬得渗出血珠,但那双原本盈满惊恐的眸子里,此刻却燃起两簇幽暗的、近乎癫狂的火焰。
那是一种被逼到灵魂角落、褪去所有软弱、只剩下与命运同归于尽的狠厉与决绝。
“不去……我们还能去哪里?”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度,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中,“账本化成灰了,老陈大爷用命换了我们几步路,小山尸骨未寒……如果连这枚铜印、连父亲可能用命守护的最后一点念想都放弃,我们之前的挣扎,他们付出的鲜血和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落个干净!”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猛地刺入林国栋和陈默的心脏最深处。
是啊,苟延残喘的意义何在?如果真相注定永埋黄土,那么所有的牺牲岂不都成了毫无价值的笑话?
林国栋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彻骨、饱含着浓郁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那气息呛得他肺叶生疼,却也像一剂猛药,让他混乱灼热的大脑瞬间冷却、清醒。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站起身,没有去搀扶任何人,而是弯下腰,从带着露水的泥土中,拾起了那枚冰冷的、象征着现代暴力的黄铜弹壳,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进他的掌骨之中。
“走。”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迈向未知终点的决绝。
他不再看那两具成为路标的尸体,毅然转身,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踏在湿滑坎坷的山路上,也踏在自己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脏上。
他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拉出一道沉重、孤直、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阴影。
接下来的路途,是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凝固的沉默中进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