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打翻的浓墨,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将陈记杂货铺后院那方狭小的天地浸染得一片漆黑。
偏房里,那盏如豆的油灯早已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顽强地从窗棂糊纸的破洞中挤进一缕,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如同泪痕般的光斑。
空气里,草药苦涩的气息、老木头腐朽的霉味,与一种名为“等待”
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焦灼感紧紧缠绕,沉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周芳侧卧在铺着干草的简易床铺上,身体蜷缩得像一只受伤的虾米。
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已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转化为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灼热跳动,仿佛有看不见的小锤在骨头缝里一下下敲击,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这份煎熬。
然而,比这肉体之苦更噬人心魄的,是脑海中反复上演的、关于陈默的可怕画面。
那个总是推着滑落眼镜、眼神里带着几分书生气的羞涩与执拗的青年,此刻身在何方?是否正被关在某个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拷问与折磨?张技术员那伙人皮笑肉不笑的脸庞、王会计阴鸷的眼神,像噩梦中的鬼影,在她眼前晃动。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让她浑身冷,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出细微的“咯咯”
声。
她死死攥着身上那床虽洗净却依旧硬邦邦、带着皂角清苦味的薄被,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痛感,来锚定自己几乎要溃散的意志。
黑暗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陈实掌柜那规律而沉重的鼾声——这鼾声,此刻竟成了这死寂深渊里,证明外部世界仍在按部就班运转的唯一凭证,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安定感。
仅一壁之隔,那间堆满麻袋和杂物的小储物室内,林国栋更是彻夜难眠。
他和衣躺在一堆散着稻谷干燥清香的麻袋上,身体僵硬,眼睛在浓稠的黑暗里睁得极大,空洞地望着屋顶被岁月烟火熏得漆黑的椽子。
陈默被守卫厉声呵斥带走时那瞬间苍白的脸、老栓叔临终前死死攥住他手时那不甘的眼神、王小山在隘口转身引开追兵时决绝染血的背影、老陈头佝偻着背消失在密林深处的苍凉剪影……这些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最终都凝聚成怀中那枚铜印冰冷、坚硬、带着繁复纹路的实体触感。
他将铜印紧紧握在掌心,那凹凸的纹路硌着皮肉,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父辈沉甸甸的、甚至沾染了血色的嘱托。
明天,陈实大哥冒险外出打探,会带回来怎样的消息?是绝境中的一丝生机,还是彻底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后天,那个人声鼎沸的“物资交流大会”
,真的是他们通往真相的唯一窄门,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请君入瓮的死亡陷阱?档案馆那幽深的地下库房,标记着“x”
的铁门之后,等待他们的,是足以扭转乾坤的铁证,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没有开刃的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拉扯,不见鲜血,却痛彻心扉。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感将他紧紧包裹,仿佛独自一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面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看不到灯塔,听不到回响。
这一夜,时间仿佛被粘稠的墨汁胶着,流淌得异常缓慢而痛苦。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撕裂夜幕,透出第一丝鱼肚白的微光时,陈实已经悄无声息地起身了。
他像往常任何一个清晨一样,动作麻利地卸下杂货铺沉重的木质门板,用笤帚仔细清扫着门前的石阶,将盛着油盐酱醋的瓦罐、各式各样的竹编簸箕和扫帚在门口摆放整齐。
一切看起来都与往日并无不同,这个小小的杂货铺依旧是市井生活中一个平静的注脚。
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现他眼神中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扫视街面往来行人的目光,也像猎鹰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迹象。
简单的早饭——依旧是能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