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河水,并非温柔的浸润,而是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淬了冰的钢针,在接触皮肤的瞬间,便以一种残忍的穿透力,狠狠扎进了林国栋早已麻木的四肢百骸,直抵骨髓深处。
巨大的冲击力并非来自水面,而是来自水下看不见的、湍急汹涌的暗流,像无数只疯狂的、冰冷的手,撕扯着他虚弱的身体,将他如同一片枯叶般卷入浑浊的、充满泥沙和腐烂物的漩涡中心。
肺里仅存的那点可怜空气,被无法抗拒的水压猛地挤压出来,化作一串绝望的、无声的气泡,迅消失在头顶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彻骨的寒意不仅冻结了他的体表,更仿佛瞬间冰封了他的血液流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地擂动,却无法将一丝暖意泵送到正在迅僵硬的末端。
求生的本能让他四肢下意识地、毫无章法地剧烈挣扎,但这挣扎在自然的狂暴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反而加了体力的消耗和氧气的耗尽。
受伤的脚踝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几乎要让他昏厥的剧痛,与冰冷的麻木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酷刑般的折磨。
冰冷的河水无情地灌入他的口鼻,带着浓重的淤泥腥气、水草腐烂的酸臭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河底深埋之物的死寂气息,呛得他气管痉挛,窒息感如同巨大的、湿透了的麻袋,死死捂住了他的脸,将他拖向意识涣散的边缘。
视野迅被浑浊的黑暗吞噬,耳边只剩下水流沉闷的咆哮和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时出的、如同濒死鼓点般的轰鸣。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冻僵、沉入万劫不复的永恒黑暗的前一刹那,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溺水者眼前无法控制的、加闪回的走马灯,带着鲜明的色彩和尖锐的痛感,疯狂地冲击着他即将熄灭的精神世界——周芳那张苍白到透明、因高烧而泛起诡异潮红、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脸庞,占据了绝大部分画面,充满了令人心碎的脆弱与不甘;老赵头那双浑浊老眼里深不见底的忧虑和绝望的泪光;赵建国在晨曦中决绝离去、背负着最后希望的背影;老栓叔临终前死死攥住他手腕时,那几乎要嵌进他骨肉里的、充满托付的力量;王小山奔跑中染血的、带着憨笑的年轻面孔;陈默破碎眼镜片后那极致惊恐却最终勇敢的眼神;老孙佝偻却如山脊般毅然引开追兵的背影……这些影像交织重叠,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充满了未竟承诺、沉重托付和极致不甘的精神洪流,像最后一道炽热的闪电,劈开了笼罩意识的冰冷黑暗!
“不能死……还不能死……证据……芳姐……大家……”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越了肉体极限的、近乎蛮横的求生欲,如同沉睡火山最后的喷,从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深处,挤压出最后一丝滚烫的力量,强行支撑住了那缕即将熄灭的意识火苗。
他不再徒劳地对抗水流,而是用尽这最后的精神力,强迫自己放松几乎冻僵的身体,屏住那口根本不存在的呼吸,像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任由湍急冰冷的暗流裹挟着,向着未知的下游沉浮漂去。
在彻底的黑暗与混沌中,他模糊地感觉到粗糙的水底沉木擦过身体,尖锐的岩石边缘刮过皮肤,但疼痛已经变得遥远而隔膜,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冰冷与虚无。
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仿佛只是一瞬,又像是经历了整个冰河世纪。
一种持续不断的、有节奏的、令人晕眩的摇晃感,如同从最深的海底慢慢浮上水面,将林国栋从那种非生非死的昏迷状态中,极其艰难地、一丝丝地拉扯回来。
他先感觉到的,是脱离了那种刺骨河水的包裹,但取而代之的,是躺在某种坚硬、冰冷且不断微微震动的平面上的不适感。
周身被粗糙、潮湿、散着浓烈鱼腥味、汗臭味和霉烂木头气息的厚重织物紧紧包裹着,几乎令人窒息。
耳边持续传来哗啦啦的、单调的流水声,以及木质结构在受力时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
的呻吟声。
他用了巨大的意志力,才如同抬起千斤闸门般,掀开了那双仿佛被粘合在一起的眼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