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自行车碾过清晨的露水时,第一缕阳光刚爬上广告牌支架。
她抬头,现原本滚动着“规范公共信息”
的电子屏黑了,像被挖去眼睛的巨人;街角的广播喇叭张着嘴,没出一声;扫码点餐的二维码贴纸被撕得只剩白胶印,像块块伤疤。
市政系统的接管比她预想的早三天。
车筐里的帆布包蹭着她膝盖,里面装着钢笔和半打餐巾纸——这是她昨夜在裂痕图书馆整理出的“记忆载体实验”
材料。
她没停,车把一偏拐进巷口的早餐店。
油锅“滋啦”
响着,老板正用漏勺捞油条,蒸腾的热气里,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先皱成了网:“姑娘,扫码机撤了,现金还是记账?”
林晚把车停在门口,帆布包带勒得手腕红。
她抽出钢笔,在餐巾纸上一笔一画写:“我妈妈走之前,说她对不起我。”
墨迹未干,她推过纸去。
老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油渍在蓝布上洇出朵花。
他弯腰看纸,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转身把纸贴在油锅旁的瓷砖墙上——那里已经贴着半张泛黄的便签,写着“小慧今天会来吃豆腐脑”
。
“我哥在知青点饿死的,没人敢提。”
他从柜台下摸出张新纸,钢笔尖在纸上来回划拉,“这字儿生得很,三十年没写过了。”
写完把纸推回来,墨迹歪歪扭扭,“贴你那张旁边?”
林晚点头,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指腹。
她把两张纸叠成纸飞机,机翼压出清晰的折痕。
窗口风穿堂而过,纸飞机打着旋儿飞出去,掠过蹲在台阶上啃包子的小孩头顶。
“姐姐!”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扑过去,纸飞机落在她脚边,“能给我看看吗?”
林晚蹲下来,帮她捡起。
小姑娘的手指沾着糖霜,在“妈妈对不起我”
的字迹上按出个白印:“我奶奶也说过对不起,她把最后半块月饼塞给我。”
她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练习本,“我抄下来好不好?”
另两个孩子挤过来,一个举着铅笔,一个拽着她衣角:“我也抄!
我爸爸修了十年路灯,现在灯都哑巴了。”
纸飞机被轻轻拆开,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笔尖在本子上沙沙响。
林晚推车离开时,瞥见其中一页被贴在公交站牌上,纸角被晨风吹得掀起又落下,像只欲飞的蝶。
八点整,林晚的手机在包里震动。
是赵志国来的照片:社区公告栏前,红底白字的“全面清网通知”
旁,贴着张手写的“今日手写日”
。
照片里他蹲在公共信箱前,白被风吹乱,正往信箱里塞一沓信纸。
她点开语音,赵志国的声音带着杂音:“今早物业要清信箱,老张头把拐棍往地上一戳,说‘要清先过我’。
现在二十来号人围那儿呢,像护着金疙瘩。”
林晚想象得出那场景:张立新的蓝布衫被风灌得鼓鼓的,赵志国扯着他袖子怕他急出高血压,穿睡袍的主妇举着刚写的“我女儿说要当环卫工,我骂她没出息”
,退休教师扶着眼镜往信纸上誊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小墨点。
“刚收着封特别的。”
赵志国的声音突然低了,“退休的王老师写:‘我教了一辈子语文,却从未在课堂上讲过真话。
’我给归到‘非官方校史’第一册了。”
林晚捏紧车把,指节白。
她想起上周在社区活动中心,王老师握着她的手说“现在的孩子,该听听真话了”
,那时阳光透过纱窗落在老人斑上,像撒了把碎金。
中午路过市立医院时,她在门口撞见苏婉清。
护士长的白大褂口袋里鼓鼓囊囊,露出半截棉线——是手帕的边角。
“林姑娘,来看看新‘业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