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哪个地点,只要风从东来,声响几乎都集中在六点前后三分钟内——仿佛整座城在黄昏时深吸一口气。
三天奔波之后,林晚的手指上沾满了铁锈和铅笔灰,笔记本里填满了波形曲线,像一无人能读的乐谱。
“林晚翻遍档案馆的目录,终于在一个尘封的标签下找到线索:‘5o年代民防工程声学研究’。
负责修复这批资料的,是退休工程师陈国栋。”
市立图书馆的修复室里,陈国栋用竹镊子轻轻展开一张泛黄的图纸。
灯光下,纸页脆得仿佛一碰就碎。
1953年的城区声学测绘图上,红蓝线条像血管般爬满纸页,“当年防空袭用的,声音在这些区域会反射、叠加,形成天然的扩音带。”
林晚的手指划过图纸上的红圈——正是这几天测到的共鸣点密集区。
她突然笑了,铅笔尖重重戳在红圈中心:“我们不需要装喇叭,只需要把容器放在这些点上。
风一吹,建筑自己会帮我们传声。”
深夜的台灯下,林晚把画满容器布点的图纸剪成碎片。
剪刀咬合的咔嚓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碎纸片在桌面上铺开,像一副被打乱的拼图,每一片都藏着一个开口的可能。
次日清晨,她把碎片塞进社区“儿童手工艺课”
的材料箱,对负责的王老师说:“孩子们拼着玩,拼出什么算什么。”
王老师抱着空材料箱走过,皱眉嘀咕:“怪了,昨天还有几张蓝边的纸片,今早不见了。”
七天后的傍晚,林晚站在老槐树下。
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里,她听见第一声低鸣——来自城东职校厕所墙角的破热水瓶。
那声音低沉,像从地底浮起。
紧接着,公交站的排水管、老楼的铁皮罐、菜市场的热水瓶,像被谁点了火的炮仗,“嗡——嗡——”
的声音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钻出来,汇成交响。
风拂过耳际,带着铁锈、河水与旧纸的气息。
市政大楼的监控室里,技术员盯着声波监测屏直皱眉:“十七个异常点,全是独立声源,没电子设备信号。”
他敲了敲键盘,“跟闹鬼似的。”
林晚摸出预先写好的纸条,塞进老槐树的树洞里。
纸条上的字迹被风掀起一角:“有些话,风替你说完。”
次日清晨,李素芬掀开菜摊的塑料布,愣在原地——顶棚的热水瓶被擦得锃亮,瓶口齐刷刷转向东边的河风方向。
水珠还挂在瓶身,阳光一照,像泪痕未干。
隔壁卖鱼的老张头探过头:“今早来摆摊,现所有瓶子都这样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许是哪个热心人干的?”
李素芬没说话。
她伸手摸了摸瓶身,指尖触到残留的水痕——像谁连夜擦的,连瓶底的锈都刮干净了。
触感光滑,带着夜露的凉意。
风从东边来,她仿佛听见哥哥的声音混在风里,轻轻咳了半声。
但三天后的傍晚,林晚站在第七个共鸣点前。
那只曾响得最欢的铁皮罐悬在墙角,漆皮剥落处泛着新刮的银光——有人动过它,却忘了让它开口迎风。
六点整,风如期而至,穿过巷口,拂过她的耳际,却再没有一声低鸣。
她掏出手机,时间分秒不差。
忽然,一缕焦糊味飘进鼻腔,极淡,却熟悉。
像昨夜社区垃圾桶里那团未燃尽的纸屑,边缘泛着蓝边——和孩子们手工艺课的材料纸一模一样。
她怔在原地,风从东来,却再也带不回那个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