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国接到档案室升级通知的那天,正蹲在社区仓库门口给旧台账捆绳子。
牛皮纸封皮被虫蛀出几个圆洞,他伸手拂去上面的灰,指腹碰到“2o12年垃圾分类登记表”
几个字,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李素芬蹲在垃圾桶边翻找药盒的模样——她儿子总说她记性差,可她记得每片药的保质期。
“赵哥,扫描设备下午到。”
新来的扫描员小孙抱着纸箱从他身边过,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脆响。
赵志国应了声,手却没停,指尖在台账封底轻轻一蹭。
他早备好了铅笔,木头笔杆磨得亮,是李素芬上个月在菜摊捡的——她说这笔写出来的字浅,像云在天上飘,不容易被机器抓。
下午三点,扫描室的白炽灯照得人眼睛疼。
赵志国把一本本台账递过去,封皮蹭过扫描板时出沙沙的响。
小孙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您这台账保存得真好,连页脚的铅笔印都清楚。”
赵志国低头,看见自己上午在《2o13年便民服务日志》封底写的字:“此册所载,皆为当时真实”
,铅笔痕淡得像被雨水冲过的蚯蚓,果然没被机器识别。
“等等。”
他突然停住,从待扫描的堆里抽出一本皱的蓝皮本。
是2o12年的垃圾分类表,他翻到中间页,“李素芬家,厨余桶内有药盒,已提醒”
几个字还在,墨迹被水晕开,像朵淡蓝的花。
他捏着本子的手微微颤,铅笔在封底游走时,腕骨轻轻抖了两下——这行字,是替林晚写的。
他记得林晚母亲临终前总攥着那个药盒,铝箔上的“氨酚羟考酮”
几个字,他在社区医院见过。
扫描结束时,小孙揉着脖子伸懒腰:“赵哥您整理得太齐了,区里肯定表扬。”
赵志国笑着把最后一摞台账码好,指尖在最上面那本的封底多按了两秒。
他知道这些字不会出现在扫描件里,就像李素芬日志里“女儿春天走的”
那句话,会被系统归类为“情感冗余”
。
但没关系,纸会呼吸,等哪天阳光晒进档案馆的铁皮柜,这些淡得像雾的字,会自己浮出来。
市融媒体中心的空调开得太凉,周正华裹了裹西装外套,鼠标在“关键节点缺失”
的文档上悬了半小时。
他奉命写的《城市记忆治理白皮书》摊在桌上,可翻遍监控报告、ai分析日志,所有“静默事件”
的高光时刻都像被橡皮擦过——灯塔熄灭那晚,12个摄像头同时故障;共鸣高峰时,全市音频系统集体过载;连“三秒静默挑战”
的起记录,都标着“早期校园网络维护”
。
“周科,要采访的人来了。”
实习生小吴敲了敲门。
第一个进来的是退休教师王伯,他坐在椅子上,手指绞着裤缝:“记不清了……那天好像下雨?”
第二个是便利店老板张姐,她盯着墙角的绿萝:“记不清了……可能停电?”
第三个、第四个,回答像复印出来的,连停顿的节奏都一样。
周正华看着他们空洞的眼睛,突然想起上个月父亲临终前哼的童谣——老人喉管里出含糊的音节,他当时觉得吵,按掉了录音笔。
深夜十点,办公室只剩他桌前一盏灯。
他从抽屉最深处摸出那支旧录音笔,红色按键按下去,电流声里浮出沙哑的调子:“月亮走,我也走……”
他喉结动了动,手指悬在“删除”
键上,最终点开了“导出”
。
p3命名时,他顿了顿,敲下:“2o15_家庭录音_无意义背景音”
。
上传到市档案局“非敏感数字遗产库”
时,系统提示“审核通过”
,他盯着屏幕上的绿色对勾,突然笑了——流程合规的东西,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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