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轻声道,这一次,语气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自肺腑的明悟与感激。
他不再问药方,不再好奇力量,只是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这碗比任何琼浆玉液都珍贵的汤药。
苦涩依旧,但回甘悠长,仿佛能涤荡神魂。
日子依旧在瓦场巷的市井喧嚣中流淌。
浮影山的异象传闻愈演愈烈,涌入的外界人士更多了,鱼龙混杂,冲突也时有生。
小小的酒肆,成了这汹涌暗流中一个奇异的避风港,或者说,一个无形的“禁地”
。
自那日后,“开山刀”
吕魁竟成了酒肆的常客。
他不再吆五喝六,每次来,都选个离角落最远的位置,点一坛最烈的酒,沉默地独饮。
偶尔目光扫过许轻舟和那扇门帘,都带着深深的敬畏。
他甚至会主动呵斥一些想在酒肆里闹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面孔:“滚出去打!
别污了这地方的清净!”
俨然成了半个维护者。
这景象,落在那些后来者眼中,更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许轻舟的身体在老太爷的药汤和他自身心境的滋养下,恢复得很快。
气力渐复,苍白的面色也透出健康的红润。
他依旧坐在角落那张桌子,喝他那半壶浊酒,但心境已大不相同。
他不再仅仅是养伤,更像是在“观潮”
。
他冷眼看着酒肆里的人来人往:
有修士为了一点点关于遗迹的捕风捉影的消息争吵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却被吕魁一个眼神或一声冷哼吓得噤若寒蝉。
有自视甚高的宗门弟子,初来时趾高气扬,言语间对这小地方满是鄙夷,却在无意中感受到后厨偶尔泄露出的、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沉寂气息后,变得谨小慎微,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
有精于算计的商贾,试图探听酒肆的底细,旁敲侧击地向许轻舟或跑堂小二打听那位“老掌柜”
的来历,得到的永远是沉默或含糊其辞的“本地老人”
。
他们的调查最终都如泥牛入海,毫无结果。
甚至有一位气息晦涩、明显是山上大宗长老级的人物,曾特意在酒肆中静坐半日,目光数次探寻后厨方向,最终也只是默默留下一块上好的灵石作为酒钱,悄然离去,神色间带着深深的凝重与不解。
瓦场巷的风,裹挟着浮影山的腥气、异宝的诱惑、人心的贪婪与算计,吹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硬。
巷子里的其他铺面,都或多或少被卷入了这股旋涡,或被迫卷入纷争,或趁机牟利。
唯有这间挂着破旧酒旗的小小酒肆,仿佛置身于风暴眼之中,保持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这平静,并非与世隔绝的桃源,而是一种无形的“界”
。
这“界”
,由那个每日里择豆角、熬药汤、沉默擦桌子的佝偻身影所划定。
界内,是许轻舟缓慢而坚定地扎根、打磨心境的方寸之地;界外,是风起云涌、杀机暗藏的浮影山乱局。
许轻舟知道,老太爷这无声的庇护,不可能永远隔绝外界的风雨。
他需要更快地“扎根”
,更快地恢复,甚至需要去面对那将他重伤的浮影山深处,去揭开谜团,去磨砺自身。
这酒肆的平静,是他积蓄力量的巢穴,但绝不会是终点。
他放下喝干的药碗,目光透过酒肆敞开的门扉,望向浮影山深处那被云雾缭绕、隐隐透出不详暗红色泽的山峦轮廓。
那里,有撕裂他的凶禽,有引动风云的古战场遗迹,有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机缘与杀机。
“老太爷,”
许轻舟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山里的‘风’,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
他没有问伤势何时痊愈,而是问何时能再入那凶险之地。
许老太爷正拿着一块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油腻的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