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突然上门、在青帮辈分上俨然还是自己“小师叔”的王汉彰,杜月笙内心深处并非表面那般波澜不惊,反而存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讶异与职业性的审慎。他端坐在沧州饭店豪华套间那宽大柔软的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这突如其来的会面背后可能隐藏的玄机。
虽然二人名义上有着同门香火之情,皆出自青帮一脉,但自那位风流倜傥、名满天下的“寒云先生”袁克文病逝之后,天津与沪上两地,江湖路远,山河阻隔,双方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走动与利益交集。这层所谓的师叔侄关系,早已随着时光流逝和人事变迁,淡薄得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名分。
如今,这位素无往来的“小师叔”竟不请自来,突然南下求助,这不禁让杜月笙心生警惕。
江湖风波恶,人心隔肚皮。万一对方不识进退,提出一些令他为难、甚或是极其过分的要求,自己该如何应对?
若全盘答应,不仅有损他杜月笙如今“上海滩皇帝”的身份和核心利益,更可能被卷入北方未知的纷争漩涡!可若断然拒绝,又恐落人口实,被那些一向看不惯他、或等着看他笑话的江湖同道们讥讽为不念旧情、势利眼,坏了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仗义疏财”、“敬老尊贤”的名声。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实在需要慎之又慎。
因此,在派顾嘉棠去西餐厅找寻王汉彰的这段时间空档里,杜月笙并未枯坐等待。他立刻通过长途电话,动用了在天津的人脉关系,紧急了解了一下王汉彰的近况。这不问不知道,结果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这个王汉彰,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很可能是年少气盛,不懂收敛,在天津卫不小心得罪了某位手握权柄的达官贵人,或是与盘踞当地的地头蛇袁文会冲突到了无法调和、你死我活的地步,以至于在天津卫再也混不下去,立不住脚了,这才像无数走投无路的江湖晚辈一样,仓皇南下来到上海滩,投奔他这位名头响亮的“师侄”,寻求一方庇护和一碗安稳饭吃。这类事情,在这龙蛇混杂、机遇与危险并存的上海滩,几乎是每日都在各个码头、公馆门前上演的寻常戏码。
可电话那头,那位与他交情匪浅、消息灵通的天津朋友,用带着津腔的急促语调传来的信息,却清晰地描绘出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甚至堪称惊艳的王汉彰形象:这个年轻人非但没有落魄,反而在英租界开了一家泰隆洋行,专做利润丰厚的进出口生意。最关键的是,他与英国人的关系匪浅,据说在今年过年期间的英租界各界名流茶话会上,他曾和天津英租界董事局的新任主席体伯先生相谈甚欢,举止从容……这已非普通商人所能企及。
就在前不久,天津市政府清算天津暴乱的余孽,王汉彰极其敏锐而又巧妙地利用了天津市警察局上层意图借机打击袁文会一系势力的宝贵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出雷霆手段,竟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博弈中,硬生生地彻底掌控了天津南市“三不管”地带的实际控制权!
杜月笙手握听筒,眼神为之一凝。他混迹江湖数十年,对各地码头、销金窟了如指掌。他很清楚,这天津南市三不管,那可是与北平天桥、上海大世界、汉口民众乐园齐名,并称为中国四大娱乐场的着名销金窟啊!
那里是真正的法外之地,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赌场、妓院、烟馆、戏园林立,每日里流淌的银钱如同海河之水,源源不绝。取得了南市三不管的控制权,那就等于是牢牢攥住了一棵日夜不息、日进斗金的摇钱树,在天津卫这块地盘上,算是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山头”和说话的底气!
而且,通过这一系列干净利落的操作,也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个王汉彰绝非一个只知道好勇斗狠、玩命拼杀的莽夫。他能够精准地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政治机会,在南市三不管那潭深不见底、复杂无比的浑水中迅速站稳脚跟,荡清各方阻力,除了其本身手段够狠、实力够硬、敢于下注之外,更深层次的原因,必然是他在天津市政府的警政系统,乃至可能更高层面的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