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钟的光景,上海的日头正烈,柏油马路被晒得有些发软,空气里弥漫着城市特有的喧嚣与活力。王汉彰坐在周剑云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
有轨电车叮当作响,穿着旗袍的摩登女郎撑着阳伞袅袅走过,西装革履的洋行职员行色匆匆,路边报童挥舞着报纸大声叫卖……这一切都与天津卫有着相似的热闹,却又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更急迫更摩登的节奏。这就是上海,一个不断制造新奇和梦想的地方。
轿车在法租界一条不算太宽敞但很整洁的马路拐角停下,一栋看起来由老式石库门建筑改造而成的院门出现在眼前,门旁挂着一块铜牌,上面镌刻着“明星影片公司”几个楷体大字,在阳光下闪着暗金色的光。
“师爷,到了,这就是我们明星公司的大本营。”周剑云率先下车,殷勤地替王汉彰拉开车门。
穿过一个堆放着好几个敞开的大木箱的天井,箱子里满是绫罗绸缎的戏服、插着羽毛的头冠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零碎道具,几个穿着短褂的工人正蹲在阴凉处整理着这些东西。
刚走到一处挂着厚厚棉布门帘的摄影棚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带着浓重宁波口音、略显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喊声:“《啼笑因缘》第三场,准备开拍!闲杂人等都出去,安静!保持安静!”
周剑云对王汉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轻轻掀开了厚重的门帘。一股热浪混合着灰尘、油漆和炭精灯灼烧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紧接着,是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的强光瞬间铺洒过来,王汉彰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待他适应了棚内昏暗与强光交织的环境,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怔住了。摄影棚极其高大宽敞,仿佛一个巨大的仓库。棚顶纵横交错着粗大的木质桁架和密密麻麻的电线,几盏如同小太阳般的炭精灯正发出刺眼的白光和难以忍受的高热。
就在这片人工营造的光与热的核心区域,搭着一堂极其写实的北平四合院的布景——青砖地面被特意磨得有些发亮,透着人间烟火的气韵;墙角处摆着两盆石榴花,红艳艳的花朵在强光下显得有些不太真实;正屋门口挂着一幅半旧的蓝布门帘,每一个细节都力求逼真,仿佛真的将千里之外北平的一角,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上海滩的摄影棚内。
周剑云侧身让王汉彰靠前些,低声在他耳边介绍:“师爷,现在正在拍摄的,就是我们公司今年的重头戏,《啼笑因缘》,是根据张恨水先生的畅销小说改编的。现在拍的这一场,是卖唱姑娘沈凤喜和大学生樊家树初次相遇的戏。”
王汉彰顺着他的指引,目光投向了布景中央的演员。只见一个穿着阴丹士林蓝布旗袍、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女演员,正微微低着头,双手有些不自然地绞着衣角,侧影窈窕,姿态楚楚动人。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种我见犹怜的怯懦气质便已弥漫开来。王汉彰虽不常看电影,但也一眼认出,这正是红遍上海滩、被誉为“电影皇后”的胡蝶!
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工装马甲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台带着圆形遮光罩的手摇摄影机旁,手里卷着的剧本用力拍在另一只手掌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略显嘈杂的棚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显然就是导演。
“凤喜!眼神!眼神再怯一点,再慌一点!”导演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侬要记住,家树是大学生,是体面人,侬是街头上卖唱的穷姑娘,心里头是自卑的,又有点怕,看到他这样斯文的人过来跟侬搭话,要带点不好意思,勿要太放得开!对,就是这样,头再低一点点!”
胡蝶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抬起玉手,看似无意识地拢了拢耳边并不散乱的鬓发,那个小动作,将少女的羞涩与不安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对面的男演员,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学生装,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正是饰演樊家树的演员。他按照导演的要求,往前凑了半步,脸上带着温和的同情,刚要开口说台词,导演又猛地喊了一声:“停!”
所有人都定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