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那点破烂家当是顾不上了,他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出庙门,仿佛身后有看不见的厉鬼在追赶。
很快,破庙里便只剩下裴应见一人。
风从破开的门洞灌进来,吹得地上的草屑四处乱飞。
他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半块馍塞进嘴里,继续咀嚼,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庙宇的横梁上,一道身影与阴影融为一体。
秦月娘静静地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从当铺那个被吓到失禁的伙计,到此刻这个被一脚踹得半死的孩子和妇人。
她看着他用最粗暴的方式抢夺,用最冷酷的手段自保。
那个会为救下人而差点溺毙的裴应见,那个会为降卒开仓放粮的裴应见,好像已经彻底死在了过去的某个时刻。
眼前这个,只是一个披着他皮囊的野兽。
可……为什么。
秦月娘的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
那里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情绪波动,只是有一股莫名的、沉甸甸的窒碍感,像是有一块冰,堵在了那里,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细微的刺痛。
她见惯了生死,也亲手制造过无数血腥。
她本该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甚至觉得这样的裴应见才更有趣。
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那个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看着他将最后一口馍咽下,然后像具尸体般闭上眼睛。
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感,反而愈发清晰。
她不懂。
庙里死寂,只剩下风声。
裴应见靠着墙壁,像一尊了无生气的石像,许久未动。
直到腹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被寒冷彻底吞噬,他才缓缓地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他需要火。
他摸索着,在这片小小的废墟里寻找。
指尖划过粗糙的地面,拂开积尘和草屑,碰到了一些碎裂的瓦罐,还有半截腐朽的木料。
他将这些东西聚拢在一起,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
“嗤”的一声,微弱的火光亮起,映出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笨拙地将火凑近那些朽木,反复几次,才终于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火光跳动,将他周围一小片地方从深沉的黑暗中剥离出来。
裴应见摸索到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拿着到外面弄了些雪,架在火上。
他想喝一点热水。
火苗舔舐着瓦罐底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静静地“听”着,等待水烧开的声音。
黑暗中,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当瓦罐中终于传来“咕嘟”的声响时,他伸出手,试图去将瓦罐挪开。
他的动作因为看不见而显得迟缓而试探。
“滋啦——”
滚烫的开水突然从晃动的瓦罐口溅出,尽数浇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骇人的红,瞬间便起了几个燎泡。
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痛呼,没有咒骂,只是死死咬着牙关,另一只手撑着地面,额角的青筋因为极致的忍耐而暴起。
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空洞依旧,仿佛这点皮肉之苦,根本无法在那片虚无中激起半点涟漪。
横梁之上,秦月娘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她看着他用那只被烫伤的手,笨拙地将剩下的半釜热水倒进水囊,然后将手藏回了那件破烂的棉袍袖中,从头到尾,安静得像个哑巴。
那股堵在心口的刺痛感又来了。
也许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
是一种更复杂、更让她感到烦躁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