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火光烧上南门,他才明白自己是被抛下了。
那夜,他们在火海中被敌我两方彻底遗忘,弹尽粮绝,几近覆灭。
他带着不足半数残兵,从巷战血路中硬生生突围,一路撤到了鲁西。
那之后,任贤再未回十二军,而是主动投奔豫东的模范师。
凭着旧军出身的作战经验与历次作战积下的功绩,他在模范军内一路晋升,从排长到连长,再到营副、团长,
皆是硬打硬拼得来的。
此刻他身旁的两名校官,皆是当年济南战后的旧部,其中一人低声劝道:
“团长……对老李是不是太重了点?他嘴是臭,但心不坏。当初咱们从济南杀出来的弟兄,也没剩几个了。”
任贤没立刻说话,只是站在寒风中看着不远处的郑城,半晌才缓缓转头,眼神冷冷:
“你们也跟着犯糊涂了?”
他语气虽低,却字字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如今的时局,是可以随便说话嘴臭的时候吗?”
他盯着他们,声音再低三分:
“今天跟着我们一起巡查的,有几个是师部政训处下派的?
有几个是宣传科的?
还有那几个扛相机的学生兵,是哪来的你们心里不清楚?”
“别说军人不掺和政治——要是让哪个有心人听了老李那几句胡话,报上去,就他那混不吝的性子,
你觉得能安稳走出宪兵队的大门?”
两名校官皆是一怔,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任贤缓了缓声线,目光远投,望向更远处的城墙灯火,沉声道:
“现在的时局,不同以往了!”
他这话不是发牢骚,而是清醒。
王兆卫叛逃,整个华夏震荡不已。
那位曾被视作栋梁的副总裁,如今竟在日军扶持下,于南都另起炉灶,
宣称正统同盟政府,高调发布和平救国八策,对外宣布西南系为非法割据政权。
这番说辞不啻于一记棍棒,配合着日军在战场上的连番进攻,被外界称作“枣棒攻势”——
一边以和平糖衣引诱投降,一边以武力痛打不从。
年末的局势愈发恶化。
两广战线溃败,粤省大部国土沦陷,而桂军本部的南宁则是遭闪击,因守军判断失误,日军从西线迂回直接夺城。
紧接着,大批原同盟政府上下军政官员纷纷叛国,前往南都的同盟政府任职,
甚至还出现了有整建制部队陆续投敌的恶性情况。
在这片混乱中,恐惧、绝望与投机并行,构成一张肉眼难察的巨大裂网,向全国蔓延。
唯独豫东,仍然是那张地图上唯一不曾被攻破、也不曾动摇的区域。
绥靖区在此多次击退日军,以少胜多,守住大后方,确实鼓舞人心。
可正如古人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包国维比谁都清楚,现在真正的危机不是战场上的枪炮,而是心态上的松懈与风气的滑坡。
他不怕兵死在阵地上,却最怕一支部队开始说笑过年、讨论投诚的对岸更好。
………………
郑城西头,城郊一间砖瓦老屋,灶膛升起的炊烟悠悠,裹着一股柴火香。
锅里煮着的是一整只腊鸡,汤水咕嘟作响,锅边搁着切得参差不齐的萝卜块,
一只老酱油瓶斜放在灶台角上,瓶口糊着干涸的盐霜,像是刚被人猛晃过。
厨房里,一个清秀却瘦弱的女子戴着围裙,袖子挽到肘弯,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条黄河大鲤鱼淋酱汁。
火光映着她额角的水蒸气露珠,动作略显笨拙,却透着一股子执拗的耐心。
堂屋内,大斌坐在小方凳上,嘴角紧抿,雷森则托着碗,眉头皱成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