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的初春,来得格外迟。阴山以北的广袤土地,依旧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凛冽的朔风卷着冰碴,呼啸着掠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荒原。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唯有大军行进时踏碎冰雪的沉闷声响,以及车辙碾过冻土的吱嘎声,打破这死寂。一支庞大而肃杀的军队,正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踏着积雪,蜿蜒向南,行进在凯旋归国的路途上。
大唐北伐王师,班师回朝。
中军,那面最为醒目的、代表着帝国最高军权的“李”字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虽沾染征尘,却更显铁血威严。帅旗之下,卫国公李靖身披玄色大氅,端坐于神骏的青海骢之上,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才能窥见一丝大战终结、不负君托的释然与疲惫。他的左右,是同样神色肃穆却难掩振奋的苏定方、李绩、程咬金等一众高级将领。大军虽然疲惫,但那股大胜之后昂扬的精气神,却如同无形的火焰,驱散着北地的严寒。
而在中军靠前的位置,一辆由四匹矫健河西骏马拉动的、铺着厚厚熊皮毡毯的特制马车,显得尤为引人注目。马车造得比寻常辎车更为宽大稳固,车轮包裹了厚厚的皮革以减震,车厢四壁似乎也加衬了棉絮,显然是为了照顾车内的特殊乘客。马车周围,是数十名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狂字营”亲卫,由石柱亲自带领,寸步不离地护卫着。他们虽然也带着伤,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马车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喧嚣,也隔绝了大部分好奇与敬仰的目光。
车内,薛斩半靠在柔软的锦垫上,身上盖着程咬金不知从哪弄来的、一张完整无瑕的雪白熊皮。他的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初愈后的苍白,唇色浅淡,缺乏血色,但比起之前在鬼门关前挣扎、气若游丝时,已然多了几分活气与生机。一双眸子虽然不如往日那般锐利逼人,锋芒四射,却也恢复了清明与沉静,只是偶尔掠过窗外荒凉雪景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深沉追忆。
他的身体,正如王御医和张御医联手诊断所言,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恢复着。脏腑间的剧痛已然消退,转为一种深沉的钝痛与空虚感,那是元气大伤、本源受损后的必然。肩胛和肋骨的伤口也已结痂,新肉生长带来阵阵麻痒,只是每逢天气变化或马车颠簸,依旧会传来阵阵酸麻刺痛。他现在的状态,用王御医私下对程咬金的话说,便是“形神皆损,如破屋需细雨慢补,忌狂风骤雨”,需要绝对的静养和长时间的精心调理,稍有差池,便可能留下难以挽回的病根,甚至折损寿元。
因此,这辆马车行驶得极为平稳,驭手是程咬金亲自挑选的老手,最大程度地减少了颠簸。车内暖炉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与车外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小几上固定着,摆放着始终温热的参汤和一些精细易克化的点心蜜饯。
“将军,时辰差不多了,喝点汤吧。”石柱从车窗外探进头来,将一碗一直用特制暖套保温的参汤递了进来,脸上带着憨厚而关切的笑容,声音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自从薛斩苏醒后,石柱几乎成了他的影子,事无巨细,从喂药换药到整理衣被,照料得无微不至,那份发自内心的忠诚,让随行的两位御医都为之动容。
薛斩微微颔首,接过温热的瓷碗,入手是恰到好处的暖意。他小口啜饮着。参汤显然用了上好的老山参,略带苦味,但回甘悠长,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腹中,缓缓化开一丝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也勾起了腹中隐隐的饥饿感。他慢慢地吃着东西,动作有些迟缓,显示出身体的虚弱,但眼神却始终清亮。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着过去数月那惊心动魄、血火交织的一幕幕。
野马滩的血色残阳,三千狂字营弟兄决死冲锋的呐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狼穴谷的冲天火光与绝境突围,赵虎那决然断后的背影至今想起仍让他心头剧痛;断魂崖下,三百死士义无反顾融入风雪的身影,陈风口中衔刀、目光灼灼如狼;磴口总攻时,那震天的鼓声如同巨龙苏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