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猜到。”夏三爷说着,想起姐夫韩掌柜,喃喃自语,“孩子们都长大了!”
夏三爷重重地拍了拍德麟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却又好像嘱咐了很多很多话。
德麟望着父亲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从夏三爷家出来,德麟挑着担子上了路。从夏家村到盘山县城里,往常他走得急,脚步匆匆,生怕遇到鬼子。可现在他走得慢,扁担在肩上晃悠,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德麟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长成了随和健谈的少年。他每天挑着蒜苗印子的担子,不管有没有人买,都要聊上几句。走得越远,越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以前挑的是蒜苗印子,是生计;现在挑的,好像是火种。
鬼子的岗哨还是那么凶,搜查还是那么严。有次在城南的酒厂门口遇到巡逻队,一个鬼子一把抢过他的担子,把蒜苗印子翻得乱七八糟,什么也没搜到,嘴里一通乱骂让他滚。
德麟没敢耽搁,挑着担子赶紧走,后背又汗湿了。可他心里不慌,反而觉得踏实——鬼子越凶,越说明他们怕了,怕那些藏在暗处的反抗,怕这悄悄传开的胜利消息。
筐底深处,那枚铜哨安静地躺着。抗联的喜讯不断的传来。
德麟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他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杂乱的茶馆外,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前,还有城墙根儿下那些聚在一起愁苦叹息的人们。
他放下担子,故意歇脚,竖起耳朵捕捉着四周的每一丝动静儿。
果然,人们压低的议论声里,开始零星地飘出“东北”、“抗联”、“胜仗”这些字眼,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虽小,却激起了一圈圈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一个声音带着怀疑:“真的假的?可别是瞎传吧?”
另一个声音则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二舅家的邻居是从关里逃难过来的,他也听说了!千真万确!鬼子吃了大亏!”
在尘土飞扬的官道旁,他无意中,听到赶大车的老把式在鞭梢清脆的炸响里,大声对同伴说:“嘿,听说了吗?关外那疙瘩,咱们的人,把鬼子包了饺子!” 那粗豪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痛快。
德麟的心在胸膛里擂鼓。他不再停留,挑起担子,脚步沉稳地朝着城北的北大庙走去,他要和父亲聊聊。
在北大庙漆黑斑驳的木门前,他放下担子,有节奏地轻叩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夏三爷那张清癯严肃的脸露了出来。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德麟的脸,又迅速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街道,才侧身让他进去。
穿过院子,拐进最北的破僧房。屋里光线很暗,弥漫着旧书纸张混合的气味。
夏三爷沉默地听着德麟凑近耳边、低声传递的消息。每当听到抗联的新消息,夏三爷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都会爆发出一种沉寂已久的、近乎锐利的光芒。仿佛死灰深处骤然腾起的火星,笼罩着他紧抿的唇角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他沉默着,只用清瘦的手指在坑洼不平的旧木桌面上,缓缓地、用力地,划下了一个字——“燎”!
德麟离开时,夏三爷低声嘱咐:“沉住气,德麟。这火种,得护着它,让它自己烧起来,烧旺。”
接下来的日子,德麟的担子走得更远,从熟悉的街巷,渐渐深入到陌生的村落。他不再急于售卖蒜苗印子,而是刻意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在井台边、在打谷场上歇息。
筐底那枚铜哨,像一颗沉默而滚烫的心脏,在每一次颠簸中提醒着他肩负的秘密使命。消息如同被春风鼓动的野火,沿着乡间的荒野阡陌、顺着大辽河的河水流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来。
每当夜幕降临,德麟挑着空担子往家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城边的路埂上,有人在唱歌,是早就没人唱的《松花江上》,声音不大,却像种子一样,往土里钻。村口的老槐树下,蹲的人比往常多了,烟袋锅子的火星明明灭灭,没人说话,可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德麟摸了摸筐底的铜哨,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让他觉得浑身都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