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突然停了。
夏张氏的目光撞上马背上的人,先是空茫,随即瞳孔猛地收缩,像被什么扎了下。她浑身发冷,那眉眼,那鼻梁,像极了梦里常出现的模样——是哥哥,是贵生哥!
张贵生也看见了她。那个倚着门框的妇人,瘦得像根柴,可眉眼间那点轮廓,分明是秀娥!
他猛地一按马鞍,翻身下马,动作因为急切和激动而显得有些踉跄。他甩开下意识上前搀扶的卫兵,大步流星地朝着那个瘫坐在冰冷尘土里的瘦弱身影冲去,沉重的马靴踏在冻土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咚咚”声。
“秀娥!是我!哥回来了!哥回来了啊!”
张贵生冲到夏张氏面前,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妹妹那双冰冷、粗糙、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
他的声音哽咽着,眼眶瞬间通红。这个在尸山血海中滚爬出来、见惯生死的铁血军人,此刻浑身颤抖,泪光在眼中闪烁。
夏张氏的手被哥哥温热而有力的大手握住,那真实的触感彻底击溃了她最后一丝防线。积攒了多年的辛酸、无助、绝望、思念,如同被掘开了堤坝的洪水,轰然决堤!
“哇——!”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恸哭,猛地从夏张氏胸腔里爆发出来。这哭声凄厉、惨痛,瞬间撕裂了夏家村压抑的寂静。
她不再是那个沉默麻木的夏张氏,她变回了那个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兄长、在乱世中苦苦挣扎的张秀娥!
她反手死死抓住哥哥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
“哥啊……你咋才回来啊……你这些年……哪儿去了啊……爹……娘……都没了啊……走的时候……眼都没闭上……直喊着你的名字啊……呜呜呜……”
张贵生的心,被妹妹泣血的哭诉狠狠捅穿了。
巨大的悲痛和强烈的负疚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紧紧地将妹妹瘦骨嶙峋、哭得浑身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
军装被妹妹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他把脸埋在妹妹散发着草屑和汗味儿的头巾上,声音沙哑破碎,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你……秀娥……哥当年……是被抓了壮丁啊……一路打,一路逃……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沉重的“身不由己”四个字,道尽了身处乱世中的人,如浮萍般的命运。
风又起了,像是从荒野里滚过来的无情的石碾。把尘土、草屑和未熟的草籽一并碾碎,吹得人睁不开眼。
可那风在兄妹二人周身却忽然绕了道,仿佛也不敢惊扰这对阔别多年的骨肉。
德麟牵着驴车,站在几步之外,鼻尖发酸。
他自小就知道娘心里埋着一口井,井里锁着个“贵生哥”。他没见过舅舅,只在每年清明,看见娘偷偷往井里扔纸钱,一边扔一边低声念:“哥,你在那边别饿着。”
如今井里的人竟活生生站在眼前,马靴踏得尘土飞扬,肩章上的金星晃得他眼花。
“娘,风大,进屋吧。”
德麟终于有机会上前,声音哽咽。他伸手去扶夏张氏,却被张贵生抢了先。舅舅的胳膊像铁箍,一把将娘拦腰抱起。
夏张氏的双脚离地,瘦小的身子在军装前襟里轻得像一捆麦秸。她还在哭,哭声却低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
夏二爷从人群里挤出来,老泪纵横。“老三媳妇,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贵生哥这不是回来了嘛。”
他又转向张贵生:“贵生哥啊,可算见着你了!你爹娘的坟就在八里外的北大庙,我年年替你添土……”
夏二爷话没说完,就被张贵生腾出一只手攥住。
那手上有硝烟烫的疤,虎口有刀痕,此刻却抖得像风里的枯叶。
“老二,我妹子这些年……”张贵生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劳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