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眼眶越来越热。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响,还有夏二爷费力的喘息声。药味在这寂静里弥漫得更浓了,浓得化不开。
忽然,夏二爷浑浊的眼亮了一下,像是濒死的油灯猛地窜起一点火苗。
他枯枝似的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颤巍巍地朝桂珍抓去,“桂珍...”他的眼角挤出几滴浑浊的泪,顺着歪斜的脸颊往下淌,“回去,回王家……”
桂珍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
“给王家...留个后...”夏二爷的声音含混不清,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有痰堵着,“王家...不能断后...”
桂珍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手心里瞬间全是冷汗。她往后缩了缩手,想躲开爹的拉扯,可那只枯瘦的手却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腕骨里,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跟老三...复婚...”夏二爷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带着股子执拗的狠劲,“给他家...留个种...”
冷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敲打着糊着窗纸的木窗,“噼里啪啦”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窗户。
桂珍听见这声音,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些被深埋的记忆突然就涌了上来。王家丈夫的巴掌,也是这样噼里啪啦响的。
那时候她刚嫁过去没多久,不过是做饭时多放了半勺盐,男人就翻了脸。粗粝的巴掌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打在脸上、肩上、背上,火辣辣的疼。
那孩子也是这样打流产的。
孩子没了,他打的更凶了。她时常抱着头,缩在炕角,听着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听着巴掌落在身上的脆响,感觉自己像块被揉烂的破布。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她想到了死。那年刚过完年,又挨了毒打的桂珍,趁着男人喝醉了,跌跌撞撞的奔了大辽河……
“我...我想留在这儿伺候您。”桂珍垂着眼,不敢看爹的脸,手指触到他袖口露出的皮肤,粗糙得像砂纸,还带着几个褐色的老人斑,指尖猛地颤了颤。
夏二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弓得像只虾米,青缎被子跟着一起一伏。他咳得满脸通红,涎水和眼泪混在一起往下淌,看着格外狼狈。
桂珍赶紧拍着他的背,想让他舒服些,可心里的慌越来越重,像压着块大石头。
“我留下伺候您。”桂珍又轻声说,慢慢抽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把被风吹开的边角仔细塞好。
夏二爷却使劲地摇头,脖子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像干涸的河床。
他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急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话说不出来,急得手都在抖。
“不...不行...”他断断续续地说,“王家...不能断后...”
正当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冷风裹着个人影钻进来。
德方媳妇端着个青瓷盖碗,穿着件簇新的花棉袄,脸上堆着笑,腕上的金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悠,撞在门框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突兀。
“二爹,该喝药了。”她笑意吟吟地走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揭开碗盖,一股浓重的药香腾起来,氤氲了她半边脸,“刚熬好的,加了上好的野山参,补身子。”
桂珍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开位置。
德方媳妇是夏四爷的长子,夏德方的媳妇。怎么会突然来伺候爹?桂珍心里犯嘀咕。
“桂珍二姐,你也别太操心了。”德方媳妇舀了一勺药汁,用小勺搅着,语气慢悠悠的,“二爹早就过继了我们德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家里的事啊,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有我和德方呢。”
她的笑容依旧甜腻,可说出的话却像冰刀子,“唰”地划开了一道无形的领地。
桂珍僵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过继?爹什么时候过继了德方?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二哥过继了德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