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三爷显然也吃了一惊,他往前凑了凑,眉头拧得紧紧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炕上的夏二爷突然把脸往缎子被里埋了埋,肩膀耸动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被子被他拱得乱七八糟,露出的后颈瘦得能看见突出的骨头。
“过继文书都写得清清楚楚的,还能有假?”德方媳妇放下药碗,从棉袄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在夏三爷面前晃了晃,眼神里带着点得意,“二爹和我爹都签了字按了手印儿的,这以后啊,德方就是夏家的长房长子,家里的产业、这宅子,都得归我们德方。”
她斜睨着桂珍,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宣告什么重大的事。金镯子在她腕上晃来晃去,反射着炭火的光,刺得桂珍眼睛发疼。
夏三爷看着那张纸,又看看炕上咳得直不起腰的二哥,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过继?分明是老四觊觎夏二爷的宅子和那点家产。
可二哥现在这个样子,他能说什么?难不成跟一个妇道人家吵一架?他只能在心里苦笑,一股无力感从脚底直窜上来。
桂珍没看德方媳妇,也没看三爷,她的目光落在地炉的炭盆里。一块炭火“啪”地爆开,溅起几粒火星,像只黑色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炕席上。
火星子闪了闪,转瞬就灭了,只在草席上留下个小小的灼烧黑点儿,很快就被周围的暗色吞没了。
桂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娘家的。
冷风依旧刮着,吹得她脸颊生疼。耳边总是回荡着夏二爷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呜咽着,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娘家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吱呀”一声,像是把什么东西永远关在了里面。
暮色已经漫过了红砖灰瓦,把整个城都浸在一片灰蒙蒙的光晕里。
墙角的枯草还在冷风中颤颤巍巍,被风推着,东倒西歪,身不由己。
桂珍裹紧了身上的蓝布褂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脚下的青石板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
回到夏三爷家时,天已经擦黑了。西屋的煤油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夏三爷蹲在门槛上编柳条筐,柳条在灯火里摇摇晃晃,任人摆布,灯光映着他眼角新添的皱纹,沟壑纵横。
“回来了?”他抬起头,“进屋吧,秀云把饭热着呢。”
桂珍没说话,低着头进了屋。
堂屋里暖和,童秀云正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端上桌,看见她进来,赶紧拉她坐下:“快趁热吃,这天儿冷,暖暖身子。”
“别听你爹的。”童秀云见她没动筷子,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气,“他那是糊涂了!什么复婚?王家老三是什么人?他这是又想把你往火坑里推!”
桂珍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
“桂珍儿,你听话。”坐在一旁的夏张氏叹了口气,“你就在三婶儿这呆着,哪也不用去。你娘临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遭罪。”
提起桂珍的亲娘,夏张氏的眼圈红了:“那年你娘病得厉害,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把你和你姐的手放在我手里...她就说了一句话,说让我给你们寻个好出路,别像她一样苦了一辈子...”
夏张氏说不下去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涌了出来,滴在深蓝色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渍。
桂珍的鼻子也酸了。娘走的时候她还小,只记得娘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眼神里全是不舍。那时候她不懂,现在才明白,娘是怕她以后没人疼,怕她受委屈。
“让你男人去砖厂吧。”夏三爷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坐在炕沿上,眉心拧成一个结,“砖厂是公家的,有人管着,他不敢太过分。我托人打听了,砖厂最近缺个卸车的,让他去试试,总比在家游手好闲强。”
桂珍慢慢抬起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