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悄然靠近周芷若。
梅十三摘下斗篷,露出苍白面容。
她递上一份名录,纸页泛油,显然是多次翻阅:“铁膳盟高层,三成已被元兵渗透。所谓的‘统一食政’,不过是‘清灶计划’的前奏——他们要的不是管理,是彻底铲除民间灶火,让所有人只能吃他们给的药膳米。”
她声音低哑:“我以为效率能救人,结果他们用快,杀慢。”
周芷若没有责备。
她接过名录,轻轻放在《来路》之上,然后抬起头,看向人群。
“从今往后,每一口灶,都要经得起三问。”她朗声道,“一问:粮从何来?二问:饭给谁吃?三问:火为谁燃?”
话音落下,苏掌柜从酒肆角落走出,手中拎着一只漆黑饭甑:“今后凡执灶者,须答此三问,方可开炊。答不上来的,不配掌火。”
掌声骤起,如雷贯耳。
就连曾支持铁膳的青年也低头认错,主动交出登记簿。
周芷若站在人群中央,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却无半分胜意。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走到村后老槐树下。
月光穿过枝叶,洒在一只残缺的饭甑上。
她伸手轻触甑壁,忽觉指尖微颤——那震动极轻,却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震。
像是另一只手,在很远的地方,轻轻敲击着锅底。
她猛然抬头。
风停了,雨歇了,唯有东南方向,某处山坳里,一缕极淡的炊烟,正缓缓升起。
不是火焰的痕迹,而是火种回归的呼吸。
她握紧手中《来路》,低声呢喃:“还没凉……还来得及。”
而在更远的山村里,一间低矮茅屋内,陈篾匠坐在灯下,手中竹片翻飞。
他盯着桌上一只未编完的饭甑箩筐,忽然停下动作,抬头望向窗外沉沉黑夜。
他喃喃道:“该做点不一样的篮子了。”雨歇后的第三日,晨光尚未撕开山雾,陈篾匠已坐在茅屋前的矮凳上,膝头摊着一捆浸过桐油的竹片。
他指节粗大、扭曲,三根手指缺了半截——那是二十年前被元兵用铡刀削去的,为的是逼他说出义军藏粮之地。
他没说,灶火也没灭,反倒在坟茔夹层里煨了三年冷饭,养活七个逃难娃。
如今他老了,背驼得像只旧饭甑,可手上的劲道未散。
竹片在他掌中翻转如蝶,一圈圈编进某种沉默的决心。
村口陆续来了人。
不是青壮,全是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卖过豆腐的周婆婆,一手接生过八十三个婴孩的稳婆李阿奶,还有曾为明教传书、跛了一条腿的更夫老吴。
他们不说话,只默默搬出自家压箱底的竹料、麻绳、陶泥。
“要编就编个大的。”陈篾匠头也不抬,“千灶篮——一千个灶,藏在一千只篮里。”
众人一怔。
“每个篮底藏一口拇指大的陶锅,”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雏形:不过巴掌宽,却精巧异常,内嵌夹层,“锅里存火种,裹着羊油布;夹层放两把炒米、半块盐饼。轻便,防水,摔不碎。”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等哪天火灭了,有人还能点起来。”
老人们眼眶红了。
他们懂这意思。
江湖不止刀剑,还有饭香;而饭香最怕的不是风吹,是断根。
七昼夜,不眠不休。
竹丝割破手掌,血混着桐油凝成暗痂。
他们在每一只篮底编入暗纹——鱼纹向阳,指向光明顶的方向;柳枝垂水,代指江南旧盟;双环交扣,则是警讯:前方有伏,勿近官道。
这些符号不在册,不入典,却是三十年前那场焚灶之乱中,百姓用命换来的心照不宣。
第八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村口晒谷场上。
一百二十只“千灶篮”整齐排列,宛如一片静默的碑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