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多少?!二十万石!满打满算二十万石出头!”
他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像看一个不懂事的蠢货:
“就这二十万石!要养家臣!要蓄军备!要应付内府!要应付京都!还要填会津征伐这个大窟窿!你现在告诉我,拿什么去跟森家火并?拿什么‘顷刻可集数千兵马’?那点兵,是会津的老本!是福岛家最后一口活气!动不得!一根毫毛都动不得!”
尾藤知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深沉的痛心和荒谬感:
“面子?正则公在伏见吹嘘四十九万石,那是给别人看的戏!我们在这里算这二十万石,才是自己过的日子!里子!懂吗?里子没了,福岛家就真完了!”
他喘了口气,眼中嘲讽更甚,甚至带上了一丝狂怒:“但这还不是最蠢的!最蠢的是别人家抱着金山,我们主君亲手砸了!”
“看看肥前名岛!看看萨摩岛津!人家把南蛮黑船当祖宗供!要地给地,要庙给庙!为什么?一艘黑船,抵万石良田!火枪!硝石!生丝!白银!流水一样进来!”
“我们主君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油灯跳起,“他讨厌切支丹!几年前就把南蛮教士全赶跑了!连带堺港长崎的商船都不敢靠岸!就因为他讨厌别人念经!我们每年平白损失多少商税?多少硝石铁炮?折成粮,何止五万石?!蠢!蠢透了!”
尾藤知定发出一声短促、近乎癫狂的尖笑,手指再次狠狠戳向账册:
“哈!还有!还有最绝的一笔!看见没?寺社领!整整三万石!佛祖的香火!神道的贡品!一个子儿不进我家仓!可咱们主君呢?在伏见喝酒吹牛,脸不红心不跳,把这三万石也他妈算进他的‘四十九万石’里了!用佛祖的米,充他自己的脸!哈哈哈!这要让比叡山的和尚、伊势的神官知道,怕不是要降下天雷劈死他?!”
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荒谬感笼罩着他。
“所以,我的儿子,” 他盯着基次毫无血色的脸,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最后的审判意味,“你现在还觉得,我们是‘四十九万石’的大大名吗?”
“我们是一个……领着二十万石的实际收入,却要撑四十九万石的排场,欠着商人一屁股烂债,得罪了南蛮财神,连佛祖的粮食都敢拿来吹牛的……空架子啊。”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在基次空洞的瞳孔里跳动,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那本摊开的账册,像一张血盆大口,将他心中“武家荣耀”的幻象,连同“四十九万石”的虚妄,一口吞没,嚼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