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钱都不够!况且“招财进宝”、“日进斗金”之语过于直白市侩,格调全无。崔?心头一凛,面上依旧平静,拱手道:“承蒙大娘看得上拙笔。只是二十文委实难以敷本。另外,此等俚语,恐不合名店风范。不如写一幅‘源通千舸水,信立万家心’,或‘诚信赢天下,和气聚财源’,既应景,亦雅致。”
他语调平稳,条理清晰,建议中肯。那胖妇人却眉头一拧,脸上横肉抖了抖,显然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冷笑道:“哟呵!一个卖字的穷酸,倒讲究起来了?老娘开店几十年,知道什么最招财!就二十文,写不写?不写别在这儿挡路!”她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附近几个无所事事的帮闲汉子也围拢过来看热闹。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崔?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或奚落、或同情、或纯粹看好戏的目光。他背脊挺得更直了一些,目光沉稳地迎上那妇人带着戾气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书法虽微末,亦存法度筋骨;字纸虽廉价,亦须工料相称。所拟之句,非为抬价,但求配得上店家名望及大娘风仪。二十文连纸张墨锭亦难购得,恕在下无法应允。大娘或可另请高明。”
一字一句,条理分明,不卑不亢。既指出了对方出价的荒谬(连成本都不够),又委婉表达了商业联语需雅俗共赏的道理。没有丝毫乞怜之色,那笔挺的身姿和沉静的语气,反而在风雪中显出几分孤高的气势。他知道这可能得罪人,但书生的傲骨和事理的清晰,不容他弯腰。
“给脸不要脸!”胖妇人勃然大怒,脸上肥肉气得更红了,“哪来的野书生!敢在老娘地盘上充大头?来人,把他的破摊给我掀了!省得碍眼!”
话音刚落,她身边两个一脸横肉的壮实伙计就狞笑着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摊在地上的包袱皮和字画。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眼神一凝,未等那两双手落下,一直用作扁担、斜靠在他身侧的油亮竹篙倏然动了!他动作快如闪电,手腕一抖,那三尺多长的竹篙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啪!啪!两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抽打在两个伙计探出的手腕上!
“哎哟!”两个伙计如被蝎蛰,疼得龇牙咧嘴,猛地缩回了手。那竹篙坚硬光滑,力道透过棉袄都钻心地疼。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崔?,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书生,出手竟然如此果决犀利。那沉稳的目光里透出的冷冽,让他们一时不敢再贸然上前。
崔?并未追击,只是将竹篙顺势往身前雪地中轻轻一顿!篙尾插入刚积起的薄雪下石板缝隙,发出一声闷响,稳稳立住。右手同时顺势握住篙身中段。这一立、一握,身形挺拔如松竹,瞬间便从一介书生,化作了守卫阵地的剑客。那份冷静与爆发力完美结合的气势,霎时镇住了全场!
他沉声道:“《宋刑统·斗讼律》云:‘诸于人欲击而不伤者,杖五十。’尔等若敢毁吾摊席,便是意图毁损他人财物,属‘损财论罪’,依律当笞四十。此处州桥为京畿重地,汴京府衙巡铺军、巡检司兵士当值片刻即至。尔等身为仆役,听主人唆使行凶,首从俱当受罚。吾在此明告法理,劝君收手,莫为一纸争端犯禁遭刑!”
他的声音不大,在风雪中却清晰异常,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地上。精准的法条,清晰的定罪,汴京府衙的存在,瞬间让那两个伙计脸色发白。那胖妇人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和引经据典的“法”震慑住了。当街斗殴撕扯与被按上“毁损财物”的罪状,再招来官府的人,对她这做生意的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搞不好还会连累东家。
胖妇人张了张嘴,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终究没敢再喊“砸”。她只是用恶毒的眼神狠狠剜了崔?一眼,仿佛要将他记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个伶牙俐齿的穷鬼!有种别让老娘在这条街上再看到你!给我等着!”说罢,冲着那两个没用的伙计撒气地骂了一句“废物!丢人现眼!”便恨恨地跺了跺脚,裹紧皮袄,带着一帮人悻悻然挤出人群走了。连那把原本挡雪的伞,也忘了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