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了一场噩梦。
景琰独自坐在空旷的龙椅上,并没有立刻离开。高强度地决策和震慑,让他也感到一丝精神上的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卸去了朝堂上那副冷酷威严的面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林夙悄无声息地走近,将一杯温热的参茶轻轻放在他手边。
“陛下,喝口茶润润喉吧。”
景琰接过茶杯,指尖触及杯壁的温热,才感觉那股从心底泛起的寒意被驱散了些许。他看向林夙,发现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难看,唇色几乎淡得没有血色。
“你的脸色……”景琰蹙眉,“程太医看过了吗?”
“劳陛下挂心,看过了。只是旧疾,需静养些时日。”林夙垂下眼帘,避开了景琰探究的目光,“奴婢无碍。”
静养?如今这个局面,他如何静养?景琰心中了然,却没有点破。他知道林夙是在硬撑。清洗朝堂的名单,东厂提供了最关键的信息和罪证,这其中耗费的心力,甚至比昨日监刑更大。
“今日之后,朝堂之上,短期内应无人敢明面反对朕了。”景琰抿了一口茶,语气复杂,“只是,这‘无人反对’之下,究竟是真心归附,还是迫于威势的沉默,就未可知了。”
林夙沉默片刻,低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只需掌握雷霆之威,何须在意蝼蚁是真心跪伏,还是假意逢迎?只要他们怕,便够了。”
他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酷,带着一种属于黑暗世界的逻辑。
景琰看着他,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他需要林夙的这份冷酷和高效来巩固权力,但有时,他又会觉得,林夙似乎正在被这种黑暗一点点吞噬,离他记忆中东宫那个虽然谨慎却偶有鲜活气息的小林子,越来越远。
“怕……”景琰喃喃重复着这个字,放下茶杯,“光靠‘怕’,是治理不好一个国家的。终究……还是需要些别的。”
需要什么?人心?道义?他自己也有些迷茫。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布满荆棘,他踏着鲜血和骸骨走来,早已无法回头。
“新政的章程,柳文渊和杜衡已经初步拟好,晚些时候会送司礼监复核。”景琰转移了话题,不想再深入那个令人不适的思考,“届时,还需你把关。”
“奴婢明白。”林夙躬身,“定当仔细审阅。”
景琰站起身,准备离开宣政殿。走到殿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
“林夙,你说……朕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林夙在他身后,静默了足足三息的时间,方才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稳声线回答:
“陛下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
景琰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最终,他没有再说什么,迈步走出了大殿。
阳光照射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耀眼夺目,却驱不散那笼罩在皇城上空、由权力、猜忌和血腥共同编织成的沉重阴云。
朝堂清洗已完成,权力结构初步奠定。
但景琰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那些被压制下去的不满,那些被剥夺利益的怨恨,并不会消失,只会在暗处滋生、发酵。而他和林夙,一个高踞龙椅,一个隐于暗影,他们之间那越来越深的隔阂与无法言说的张力,或许才是这座崭新权力大厦下,最不稳定的基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