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琰离开司礼监值房后,并未直接回御书房。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宫道上踱步。清晨的寒风吹拂着他明黄色的龙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闷与那丝挥之不去的……慌乱。
是的,慌乱。在看到林夙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时,一种久违的、类似于当年在东宫朝不保夕时才会有的慌乱,曾短暂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习惯了林夙站在他身侧,无论是隐忍的、冷静的、甚至是带着一丝阴郁算计的,那都是一个鲜活的、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
他想起自己昨日气急之下说出的重话——“朕需要的是一个能长久为朕分忧的臂助,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病人!” 还有林夙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低垂眼睑后一闪而过的受伤。
话已出口,如泼出去的水。他是帝王,金口玉言,更不可能向一个宦官低头认错。但那股莫名的焦躁和后悔,却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头。
程太医的话也在他耳边回响:“此病根在‘劳’与‘忧’……若不能静心休养,断绝烦忧,只怕……”
“劳”与“忧”。这朝堂上下,帝国内外,有多少“劳”是他施加给林夙的?又有多少“忧”,是因他而起?
景琰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飞檐,在晨曦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得到了天下,却仿佛正在失去唯一能让他在这冰冷皇权中感到一丝暖意和依靠的人。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窒闷。
“摆驾,”他忽然转身,对远远跟着的首领太监吩咐道,“回司礼监值房。”
他终究是放不下。
当景琰再次踏入那间值房时,药味似乎更浓了些。林夙已经醒了,正靠坐在榻上,小卓子刚喂他喝完药,正拿着清水让他漱口。
见到景琰去而复返,林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挣扎着又要起身,被景琰一个手势制止了。
“都退下。”景琰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小卓子担忧地看了林夙一眼,恭敬地行礼后,带着药碗和其他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再次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值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景琰走到榻边,目光落在林夙依旧苍白的脸上。比起刚才昏迷时的死寂,此刻那双眼眸总算恢复了些许神采,虽然依旧带着病弱的疲惫,但至少是清醒的。
“感觉如何?”景琰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许。
“谢陛下关怀,奴婢……好多了。”林夙低声回答,视线落在锦被的暗纹上,不敢与景琰对视。
景琰看着他这副恭顺疏离的样子,心头那点刚压下去的不适又冒了出来。他宁愿林夙像从前在东宫时那样,偶尔会因为他的决策不够周全而蹙眉,或是在只有两人时,流露出一点点真实的情绪,哪怕是抱怨也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真实的感受都深深埋藏在这副无懈可击的、属于“权宦林夙”的面具之下。
他的目光扫过榻边小几,上面放着一碗似乎是刚送来的、冒着丝丝热气的汤药,旁边还有一小碟蜜饯。
鬼使神差地,景琰伸出手,端起了那碗药。
他的动作让林夙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陛下!不可!此等污秽之事,怎能劳动陛下圣驾!”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拦。
“别动。”景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避开了林夙的手,用汤匙在药碗中轻轻搅动了几下,黑色的药汁荡漾着,散发出浓郁苦涩的气味。“朕让你别动。”
林夙僵在那里,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指尖微微蜷缩,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他看着景琰,那个身着龙袍、九五之尊的帝王,此刻正端着一碗汤药,站在他的榻前。这画面太过冲击,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说,仍在昏迷之中。
景琰舀起一勺药,仔细地吹了吹,然后递到林夙唇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