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权,连同自己的生死,毫无保留地交还给了他曾倾尽一切辅佐、守护的君王。
林夙的话语,如同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景琰心中最柔软,也最坚硬的角落。那是一种全然交付的忠诚,也是一种无声的质问。他将自己放在了祭台上,等待着皇帝的裁决。
景琰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竟一时语塞。他看着下方那个清瘦苍白的身影,想起他无数次在暗夜中为自己谋划,想起他为自己挡下的明枪暗箭,想起他拖着病体强撑……那些共同经历的艰难岁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你……”景琰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先退下。两淮之事,东厂继续暗中查探,但未有朕的明旨,不得擅自行动。”
这几乎是对林夙和东厂权柄的一种变相保护性限制,既回应了部分朝议压力,又没有完全放弃这把锋利的刀。
“奴才……遵旨。”林夙深深一躬,看不出喜怒,转身,步履平稳地退出了养心殿,仿佛刚才那关乎生死的对话从未发生。
待他离开,景琰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坐回龙椅,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杜卿,”他看向杜衡,“依你之见,派何人前往两淮处置为宜?”
杜衡沉吟片刻:“或可派兵部右侍郎孙铭前往。孙侍郎为人刚正,熟悉军务,可协调当地驻军弹压匪患,同时查办盐政积弊。陛下可赐其王命旗牌,临机专断之权。”
景琰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准奏。即刻拟旨,加孙铭为钦差大臣,总督两淮军务兼理盐政,赐王命旗牌,率一千京营精兵,即日启程,前往两淮平乱、查案!”
“臣遵旨!”杜衡领命。
“文渊,”景琰又看向柳文渊,“新政其他举措,暂不扩大范围,集中于已有试点,稳妥推进。尤其是京城商税,你要亲自盯着,绝不能再出乱子。”
“是,陛下!”柳文渊知道,这已是皇帝在巨大压力下能做出的最大坚持。
安排完这些,景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也退下。
空荡荡的养心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更显孤寂。
他赢了夺嫡之战,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却发现自己陷入了另一个更复杂的战场。这里有明枪,有暗箭,有冠冕堂皇的大义,有盘根错节的利益。他需要平衡,需要妥协,需要时时刻刻计算得失利弊。
而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几乎心意相通的人,如今却成了这盘棋上最敏感、最容易被攻击,也最让他……难以割舍的一颗棋子。
处置林夙,可以暂时平息物议,换取推行新政的空间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对手分化瓦解他们的毒计?
景琰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他知道,孙铭此去两淮,前途未卜。朝堂之上的攻讦,也绝不会因为他的暂时搁置而停止。
言官之忧,表面上是为国为民,其下隐藏的,却是新旧势力、不同利益集团的激烈博弈。而他和林夙,被推到了这场博弈的风口浪尖。
下一次风暴,又会从哪个方向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