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密令在傍晚时分送达东厂衙门。
彼时,林夙正坐在值房内,对着一盏孤灯,仔细翻阅着厚厚一摞卷宗。这些都是东厂多年来收集的,关于朝中各级官员或明或暗的隐私把柄。有些证据确凿,有些则只是蛛丝马迹,需要进一步查证。跳跃的灯火映着他过分苍白的脸,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也勾勒出他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线。
小卓子无声地奉上一碗刚煎好的药,浓重的苦涩气味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林夙看也未看,只随意地挥了挥手。小卓子张了张嘴,想劝什么,但在触及林夙那冰封般的侧颜时,又将话咽了回去,默默将药碗放在一旁温着,退到了角落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德顺带来的口谕简洁而冷酷——“东厂,可以动手了。先从京官开始,挑几个跳得最欢、手脚又不干净的,以‘贪腐舞弊、阻挠新政’为由,拿下!要快,要狠,要证据确凿!朕,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林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总是低垂掩藏着情绪的眼眸,在听到“不看过程,只要结果”时,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乾清宫的方向微微躬身:“奴才,领旨。”
德顺传达完口谕便匆匆离去,值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林夙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窗外,夜色如墨,渐渐笼罩了整个皇城。他知道,这道口谕意味着什么。它不仅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道将他彻底推向所有朝臣对立面的符咒。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隐藏在太子身后出谋划策的“小林子”,而是真正站到台前,手持屠刀,为新政扫清道路的“权阉林夙”。他将成为众矢之的,承受所有的骂名、诅咒与明枪暗箭。
他慢慢走回书案后,目光落在那些摊开的卷宗上。手指拂过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最终,停留在三个名字上。
礼部右侍郎,张文翰。此人是安远伯陆文彰的姻亲,在今日朝会后参与了密会,且东厂早已掌握其收受江南盐商巨额贿赂、为其子弟科举舞弊提供便利的证据。分量足够,关联清晰。
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李德海。此人虽官职不高,但掌管宫室、衙署修缮,油水丰厚,贪墨证据确凿,且与几位反对新政的勋贵往来密切,常为他们“处理”一些不便入账的开销。可作为敲山震虎之用。
都察院一位姓王的御史。此人是清流中的急先锋,弹劾奏章写得最为犀利,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暗中放印子钱,逼死过人命,东厂已拿到苦主画押的供状。拿下他,足以堵住部分清流之口,彰显“公正”。
选定了目标,林夙不再犹豫。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笺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字迹瘦硬,透着一股森然之气。写完后,他轻轻吹干墨迹,将其装入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封。
“小卓子。”
“奴才在。”小卓子立刻从阴影中闪出。
“把这个交给冯档头。”林夙的声音平静无波,“告诉他,按名单拿人,动作干净些。人犯直接投入诏狱,分开看押。相关罪证,一并起出。”
“是!”小卓子双手接过信封,触手只觉得那纸张冰冷,仿佛带着无形的寒气。他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林夙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缓缓坐回椅中。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他猛地用手帕捂住嘴,肩背剧烈地颤抖着。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平息。他摊开手帕,雪白的绢子上,一抹刺目的殷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寒梅。
他盯着那抹血色,眼神有瞬间的空茫,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他将手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那点温热和脆弱都彻底捏碎。
子时刚过,京城沉寂在睡梦之中。然而,几处府邸却被骤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和马蹄声打破宁静。
礼部右侍郎张文翰府邸。大门被强行撞开,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役手持铁尺锁链,蜂拥而入。为首的小头目亮出东厂驾帖,声音在
